第40章
  江萌给李疏珩回了电话。
  李疏珩问了一道题目,又问她现在要不要,她说:“放你那边吧,我那本已经看完了,不着急。”
  李疏珩应下,又说:“要不加一下q.q?打电话怕总是被你爸妈接到,顺便有东西发给你。”
  他们认识以来都没加过联系方式,平常私底下联系不是很频繁,江萌同意了之后,收到他发来的几张照片。
  是那个梅雨季,李疏珩给她在玉兰树下拍的。
  他说:「这张没洗出来,但是你的照片还是该给你看看,我觉得挺好看的」
  江萌的确挺喜欢这张照片的,而且越看越喜欢,倒不是得益于李疏珩水平有多么高超,是因为照片里的她漂亮,自然,具有活力。
  她把照片存在手机里,又设置成了自己的屏保。
  江萌平常上下学会尽量回避江宿,碰了面仍然当他是空气。
  偶尔,江萌进行过一些戏剧化的猜想,像小时候看的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他们或许早就离婚了,没准某天,她就会在哪个小抽屉里发现他们绿色的离婚证。
  她目前还没有发展到见到江宿就无法忍受的时候,然而,戏剧化的部分还是在不久之后发生了,但被她发现的不是他们的离婚证,是一辆玩具赛车。
  那天放学回到家里,江萌放钥匙的时候,就看到那辆赛车摆在玄关放钥匙的储物篮里,是个巴掌大小的玩具。
  幼儿园的小男孩最喜欢玩的那种。
  它就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的家里,出现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江宿在厨房做菜,听见江萌进家门,他正好盛了一碗青菜出来,见她脸色黑得吓人。
  他放下碗筷,擦了擦沾油的手,看过来,声音很淡:“最近没有不会的题吗?”
  江宿走近,想帮她拎一下书包。
  他的意图并不在问她学习,只是江萌最近的反常情绪过于明显,江宿再不把她放心上,也避不开那些臭脸和闪躲。
  果然,当他伸手过来,还没有碰到她的书包带,江萌就弹出去好几米:“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江宿眉头一锁:“你说什么?”
  “我说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她终于忍无可忍地吼出来,把那个玩具狠狠地砸到他身上,“我看到你就恶心,想吐!”
  玩具撞上江宿的胸膛,然后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叶昭序刚从楼下停车,才进门见到如此情景,快步过去拉了一下江萌:“怎么了。”
  江宿微微沉默,将玩具碎片捡起来。
  他仍然没有太过强烈的情绪,继续一副道貌岸然,装模作样的神态。
  江萌实在无法忍受,“你能不能滚?”
  她发抖的肩膀被叶昭序握住。
  “怎么能这么跟爸爸说话。”
  “他不是我爸爸。”
  江萌的情绪殃及妈妈,把她的手甩开,她看向江宿,又拔高了音量:“我在问你话,你能不能滚!”
  碎掉的玩具变成垃圾,被处理掉。
  江宿慢步过来,对她说:“冷静点,江萌。”
  江萌挡开他靠前的手:“你现在装什么好人,你拿出对我冷暴力的气势啊!你这样的人凭什么自在快活,凭什么要别人替你背负痛苦!这也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讨好你才会有一席之地,我凭什么要看你的脸色才能呼吸,这也是我的家!
  “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你能不能从我面前消失啊?要是从地球上消失就更好了!”
  “……”
  “江萌!”
  见她情绪失控,叶昭序狠狠地拽了一下她的书包,把江萌扯得一个踉跄,跌到她面前,“谁教你这么跟爸爸说话?!”
  江萌看了一眼妈妈,她什么也不想说了。
  她再也不期待回应,不期待圆满,不期待回到小时候,或者被正视。
  她猛地推开妈妈,飞快地冲出了家门。
  江萌并没有走远。
  叶昭序找过来时,她正坐在便利店的玻璃前安静地啃饭团,神色宁静。
  她稍稍放宽心,又买了几个关东煮,在女儿旁边悄然坐了一会儿,随后问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江萌低声说:“有人给我发短信。”
  “我看看。”
  “我拉黑了。”
  “可能是他那边的……”叶昭序顿了顿。
  “要钱吗?”江萌看看她,“还是争财产?”
  叶昭序沉默片刻:“这是大人之间的事情,你不要掺和了。不告诉你也是怕影响你学习,妈妈会解决好的。”
  “你们离婚了吗?”
  叶昭序说:“我在请律师了。”
  江萌冷冷:“把他所有钱都搞到手,然后叫他滚。”
  叶昭序听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她轻轻碰了碰江萌的发顶,语重心长:“那种话不好随便说,再生气、再亲近的人也不能说,知道吗?”
  江萌不答反问:“现在还知道教育我,你就这样忍着吗?”
  “倒不是非要忍。”
  虽然江萌今天说话非常的不客气,或许因为没有尽到作为家长的责任,这一部分的心虚让叶昭序对她的怒火表现宽容,“主要也不是忍了一天两天的事,暂时不想影响到你,他那边情况估计也挺复杂,那女的老来要钱,倒也不是想跟他结婚,纯粹就是要钱,具体的我都懒得问。”
  江萌吃完了饭团,把她面前装关东煮的碗捞过来。
  “你这么好看,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好多人追。”
  她笑了:“不
  比你少。”
  “那你怎么看上那种人。”
  “随便挑的,找了个最帅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叶昭序这人的性格跟温柔不沾边,但见女儿愁眉不展,她难得好声好气地劝解她一句:“这世上就是有很多人没有良心的,有的是父亲,有的是孩子,有的是爱人,或是朋友。不要执着问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叶昭序说:“既然你知道了,我心里的石头也放下了,可能你需要花时间接受,但妈妈想告诉你,不管以后怎么样,你仍然是你,我仍然是我,成全自己最重要。”
  江萌鼻子酸了。
  她刚才发脾气的时候一点也不想哭,这时候才拿起纸巾擦眼睛:“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叶昭序:“说出来怕你觉得荒唐,又怕你受到伤害。”
  江萌不解。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下去:“是一夜情,朋友的生日聚会上认识的。我怀孕了,就去找了他。”
  叶昭序这样简略地讲着,又省掉一些经过,比如,她是想让江宿陪她去医院做手术,如果身为男人不能共情女性的疼痛,起码也要付出点钱和陪伴吧,凭什么要她一个人承受?总之这些纠缠的过程,她统统没说。
  “我们商量了一下,虽然刚毕业,好歹彼此都是成年人,还是有负责任的能力的,最后他说,孩子留下来吧,我娶你就是了。”
  那时候觉得,结婚就是最好的结果。再来一次,他们或许还是会选择结合。
  可惜人近中年才堪堪悟出,结婚从来不是人生的圆满结局。
  十八年后,无论她回避多少负面的细节,在江萌面前,也无法粉饰她出生的草率。也不能够避免,向她透露一个事实,人与人不是相爱才会有结晶。
  所以每当江萌眨着天真的眼睛问她爸爸妈妈爱情的细节,叶昭序都只能稀里糊涂地把话题带过。
  一个莫比乌斯环,从错乱的结局又滑向了潦草的开始。
  水落石出的真相,原是早有定数。
  “有很多话我不喜欢放在嘴边说,嫌弃肉麻,又怕你觉得冷漠,你要知道,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跟他没有关系,不要向他索取太多的感情。”
  叶昭序见女儿沉默,有一瞬间产生了一丝后悔的情绪。
  还是不该说的。
  真相有如覆水难收,让她在眼睛模糊的水汽里,面对碗里破碎的月影,颤抖起瘦弱得无力抵抗的肩膀。
  “我不在意过去怎么样,总之以后我再也不要见到他。否则我再也不会回这个家。”
  叶昭序点着头:“好,我让他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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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由雨开始,由雨结束。
  秋天来临,高三的教学楼死气沉沉。
  美术班要准备艺考,最近不回教学楼上课了,江萌是去画室找的李疏珩。
  他还东西,理应他过来才是,但是江萌放学本来要经过那里,况且他的画室在一楼,临近校门,她就主动去找了他。
  还有一些学生在逗留,有人背着书包往外走。老师已经离开了,她走进教室,跨过地上那些浓墨重彩的颜料,与一个女孩擦肩而过的时候,对方多看了她一眼。
  但江萌并没有察觉到。
  那个女生离开教室后,在校门口见到骑车准备离开的男生,脚步快了一些:“陈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