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小姐,您真的同意二月初六的大婚?”
  紫烟这句话,将姜映晚的心绪扯回来。
  她放下茶盏,朝紫烟看过来,“不然?”
  紫烟咬紧下唇,一张小脸都快皱在一起,她闷闷出声:
  “可小姐并不心悦裴大人,也不是真心想嫁。”
  直到现在,紫烟也不肯喊裴砚忱一声‘姑爷’。
  姜映晚听着她话中的憋闷,垂下眸,情绪涩然地扯了扯唇角。
  “心悦?”她声音很轻,语调亦缓慢,“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心悦?”
  紫烟终究还是考虑的浅薄。
  在她眼里,嫁人就嫁喜欢的男子。
  就像在槐临,一切都未发生时,那个初冬与容时箐商议婚期的那段时间。
  可却忘了,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那么多的两全其美和称心如意。
  “紫烟,你说我不想嫁,可你觉得,我有拒绝的权利吗?”
  紫烟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不知又想到什么,硬生生将话咽了下去,面色都颓然下来。
  她说不出那句回答。
  姜映晚便替她说出。
  “——没有。”
  “这门婚事,明面上还是两家早年口头约定的婚约,可实际上,已经和陛下赐婚无异。”
  抗旨拒婚,她没有这个能力。
  裴砚忱也从未给过她选择。
  抗旨不遵的后果,她承担不起,就算是想效仿先前隐姓埋名,可萧邵为姜、裴两家婚事赐婚服珠翠添彩,明言直说了姜家姜祎之女,她若是隐姓埋名抗旨逃跑,她身后的姜家怎么办?
  是,她双亲确实已经故去,但姜家的基业呢?
  抗旨出逃,姜家基业被查封都是小事,她们姜家,以后便彻底成了罪臣,再也不必去谈什么未来。
  话又说回来,就算她真能自私到底,什么都不管,不管未来,不管姜家,不管身后事,只一心逃婚拒嫁,可在裴砚忱的眼皮子底下,她又能逃得了吗?
  能逃得掉吗?
  ——她逃不了,也逃不掉。
  从最初的京城,到后来的益州,再到槐临,她试了太多次了,能用的法子早已用尽,她根本逃不了。
  逃不出他的掌控。
  无论有没有天子赐婚,无论顾不顾忌身后的姜家,单是从裴砚忱手里逃出去,她就做不到。
  紫烟手中的帕子搅成麻花条状,紧绷着下颌,好半晌,搜刮尽当前的处境,闷闷道出一句:
  “可、可老夫人还未真正同意这场婚事。”
  姜映晚抬头,看着面前眼眶通红、极力为她想法子的小丫头。
  她不想打击她,但,事实如此。
  “老夫人的反对意见,对裴砚忱根本没有约束力。”
  若是真有,若是他真听老夫人的,从最开始,便不会有这些纠缠。
  最后一条路被堵死,紫烟眼眶中压了多时的泪珠滚下来,“就……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她那么明媚阳光的小姐,自从老爷夫人故去后,就鲜少有真正开心的时候。她虽是个丫鬟,但真的不想,让主子未来那么长的一生,都永远不开心。
  见这丫头泪水跟断线的珠子似的,姜映晚起身,用帕子去给她擦眼泪,同时将语气放缓,压下心底所有情绪,反过来安慰她:
  “傻丫头,何必将事情想得这么坏呢?”
  她语调努力放轻松,“你家小姐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嫁谁都是一样的,抛开那些不切实际的情情爱爱,换个角度想,你家小姐嫁的是皇城最有权势的裴家嫡子,权倾朝野不说,后宅宁静、婆母喜欢、祖母疼爱,小姑子也情同姐妹,这样打着灯笼难寻的高嫁,你还奢求什么?”
  “可……可是……”紫烟泪珠挂在眼睫上,要掉不掉。
  “傻丫头,没什么可是。”姜映晚声线温柔,却也清寒。
  “姜家就剩我一个人,我不能让姜家祖祖辈辈积累的基业断送在我这里。”
  “父母含冤而死,我不能让他们一辈子的心血平白落在他人手中,被旁人霸占。”
  “紫烟,我从来不是一个人,我身后有父母留下的家业、祖辈的寸积铢累,与一代代一点一滴积累下来的清名与尊誉。”
  紫烟止住眼泪,姜映晚给她擦泪水的动作停下,她叹了声,接着说:
  “父母留下的产业多,我们手里是有足够的银钱,话本子上所写的那种‘家财万贯、纵情声色,肆意挥霍’的生活也确实快活,但百年之后呢?”
  “我们肆意潇洒,挥霍一空,百年之后,姜家焉有未来?”
  “摒弃姜氏女的身份之后,就算将来真遇到了那所谓的想要执手一生的人,那我的孩子,将来长大后,面对的不是高官爵禄,而是几百年前,姜家祖辈最开始从微末打拼时的艰辛与寸步难行。”
  “更别提,我将来的孩子,在经历无数磋磨打击后,连认祖归宗都是奢望。”
  姜映晚侧身,目光落在桌案上那些未看完的账本上,声音已恢复了平静。
  “紫烟,人是要成长的。”
  “我不能永远停留在,从前只顾自己悲喜、不管身上责任的时候。”
  “姜家需要恢复曾经的荣华与巅峰,姜家的基业更不能断送在我手里,我能做的,是来维系姜家祖辈与父辈的基业与地位,并努力将之推到一个新的高度。”
  “这些,都不是那些所谓的情情爱爱与肆意潇洒能给我的。”
  经过这些时日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姜映晚被迫成长,在无数次的逃跑失败被抓的绝望后,也强迫着自己改变了心境。
  既然逃不掉,那便不逃了。
  康庄大道既已摆到了面前,那往前走便是了。
  嫁谁都是嫁,就当做,她与裴砚忱,只是两家在履行祖辈定下的姻亲。
  第167章 “为夫好不容易为夫人穿上,脱这般着急做什么?”
  正月末,皇宫送来了大婚的婚服。
  珠翠满身,明珠盈卓,火红嫁衣上还有无数金箔点缀,在阳光下璀璨夺目。
  一众婢女进进出出,井然有序地忙碌着,皇宫送来的御赐婚服静静摆在卧房紫檀木中央。
  裴砚忱处理完公务,踏过庭院从外面进来,春兰福身行礼时,他出声问:
  “夫人试嫁衣了吗?”
  春兰低下头,轻声回复:“夫人在午睡,还未醒来。”
  裴砚忱脚步不停,走进卧房,“下去吧。”
  两刻钟后,姜映晚午睡醒来,下床见到他人,准备往外走的动作停下。
  裴砚忱立在檀木桌前,抚着火红的嫁衣,听到动静,转头看来。
  “醒了?”
  “嫁衣赶制好了,晚晚想何时试试?”
  姜映晚想了想今日接下来的安排,说,“现在吧。”
  说着,她往桌前走来,并欲出声喊紫烟与春兰进来。
  只是唇瓣刚动,腕骨就被他轻巧握住。
  “无需喊她们,我为夫人穿。”
  姜映晚眼睫一滞,朝他看去。
  他笑着揉她脑袋,“行了那么多次房事,哪里都看过了,夫人应该不害羞才对。”
  两相对视片刻,姜映晚捏着嫁衣一角的指尖松开,刚醒来头还很是晕,这种小事,她没精力与他争辩,任由嫁衣在他手中一件件展开。
  卧房中炉火旺盛,只着薄薄一件衾衣也不会冷,是以,他给她穿嫁衣的速度也格外缓慢。
  宫中赶制的嫁衣本就格外繁复,裴砚忱动作又慢,等彻底穿好,已经过去了不少时辰。
  姜映晚本就不算太多的耐心也即将见底。
  腰身束上,衣尾裙裾整理好,她走去镜前,对着镜子打量两眼,见没什么不合适的,便准备回床榻脱下。
  只是脚尖刚动,就被一股力道从后面扣住。
  “急什么?”
  “为夫用了这么多时间才为夫人穿上,脱这么快做什么?”
  光洁明亮的镜面中,矜冷清贵的男人自后抱着一身火红嫁衣的女子,结实有力的臂弯拦在身前姑娘过分纤细的腰肢上,骨节分明的手掌慢条斯理地覆着身前女子的小腹,将人往怀里按。
  裴砚忱自镜中打量面前的姑娘,目光一寸寸向下,看得格外仔细。
  似乎是想将她为他穿嫁衣的样子提前记在脑海中。
  又似乎,是在对比着什么。
  姜映晚不知他在想什么,等了好一会儿,见他始终不松开,她眉尖轻蹙,素白指尖去推他手臂,“这嫁衣有问题?”
  裴砚忱抱着她的动作纹丝不动,只是在她再次推他时,看向镜中的她启唇说:
  “没问题,只是在想,御赐的嫁衣,确实要比寻常的好看得多,夫人觉得呢?”
  他这一句,让姜映晚的动作倏地顿住。
  脑海中,几乎不受控制地浮现当初在槐临他带人闯进小院,她情急之下穿着嫁衣跑去院子的那一幕。
  也是在这时,她终于明白,方才那么久的时间,他是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