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重逢以来,这是第一次,裴砚忱提起京郊的那场大火,与当时單阳城生命垂危的那几日。
  在过去那一年中,尤其当初在單阳城重伤醒来、刚得知她趁着暗卫调离逃跑的那段时间,
  他常常在想,他的生死不明,于她而言,是不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千载难逢的,彻底逃离他身边的机会。
  那批暗卫,是分了三波先后赶到的單阳城,她心思那么细,定然早就能发现,别院中的暗卫数量有变。
  可她耐着性子纹丝不动。
  直到后来,春兰说漏嘴,她一边日日问别院中的下人,單阳城可有传信回来,一边演着担心他的假象,让别院中众人一点点对她放下最后的戒备,在他生死不知的那段时日,毅然放火离开。
  过了一年,时至今日,这个问题,裴砚忱本不想再提。
  他知道答案,不想再亲口听她说一遍那些拿着刀子捅人心的无情话。
  可见她做着梦都在喊着容时箐,心底深处,一直都存在、只是被他一次又一次埋藏在在阴暗角落的阴鸷情绪,冲破闸门,不受控制地湮灭理智。
  明知答案,却偏要再问出来。
  “——还是说,夫人就是希望为夫死在外面,永远回不来,放你和你的心上人远走高飞,彻底摆脱我?”
  姜映晚唇角绷得发白。
  埋在被褥中的手掌撑着床褥,冰冷坚硬的铁链硌得手心锐疼,在他第二次问的时候,胸膛中像是有一口气堵着,连带着出口的语气,也刺人的厉害。
  “首辅大人工于心计,对万事运筹帷幄,向来只有首辅大人掌控着别人命运,让别人求死不能,哪有自己生命垂危的时候。”
  裴砚忱眼底森寒遍布,阴鸷戾气积聚不散,怒到极致,他反而沉沉笑开。
  浓烈的杀意在眼底酝酿。
  “是啊,为夫怎会生死不明,如今真正生死不明的,是夫人的旧相好,说不准哪时哪刻,就命丧在了牢狱中。”
  ……
  这次不欢而散后,裴砚忱一天一夜没有回来。
  姜映晚在这间石室中见不到任何人,除了许久之后被允许进来送饭菜茶点的春兰。
  将膳食和茶点摆在桌上,春兰小心翼翼看了眼坐在床畔动也不动的夫人,再看着桌角那碗黑漆漆的汤药,她脸上写满纠结。
  好一会儿,才捧着药端着一步一步缓慢走到姜映晚身旁。
  “夫人……”
  她声音很低,欲言又止。
  纠结着沉默片刻,才嗡着声将药碗往前递了递,“大人让人准备的坐胎药……”
  姜映晚眼底深处卷起几缕厌色,声线讽刺,半分不复当初在京郊别院时的亲和温缓。
  “今日没同房,也要喝这劳什子药?”
  她讽笑,话中尽是冰冷。
  “你们主子是不是想孩子想疯了?”
  “真想要子嗣,这京城,还缺为他生孩子的人吗?”
  春兰不敢说话。
  站在原地不动。
  但手中端着的药也没敢收回去。
  姜映晚厌恶极了这种被强迫的感觉,心底深处,不知怎的钻出一股强烈的负面情绪,恨不得一手将药狠狠打翻在地上,眼不见为净。
  但当深拧着眉回头,见面前的小丫头忐忑不安地低垂着脑袋,拘谨捧着汤药的手指都被烫的有些发红,姜映晚硬生生忍住了这股情绪。
  撇开眼,语气冷硬。
  “放那吧,我不会喝。”
  春兰咬了咬唇,有些纠结。
  但她侍奉姜映晚有一段日子了,多多少少了解几分她的性子。
  这种情况,这药是喝不了的。
  她没再端着它惹人烦。
  顺从地将药远远放去一旁。
  回头瞧着满桌的饭菜,再看着明显没有用膳意思的主子,她再次忐忑地挪过去,想劝自家夫人多少吃几口东西。
  “夫人……”
  只是这次,她刚开口,就被姜映晚打断。
  “我不是你们夫人,我没应过这门婚事。”
  春兰咽了咽喉咙。
  从善如流地改口。
  “姑娘,奴婢端来了膳食,您多少用些可好?”
  石室中安静得吓人,春兰心跳越跳越快,见姜映晚不应声,她低垂着脑袋,接着说:
  “紫烟想来也格外担心姑娘,姑娘不用膳,身体可怎么撑不住,不管怎么说,总也不能跟自个的身子过不去……”
  听到“紫烟”这两个字,姜映晚眸色终于有了一点波动,“她们现在在哪儿?”
  春兰前几日听季弘他们说了一嘴,听得懂自家夫人这句话中的‘们’指的是谁。
  见她终于肯说话,春兰知无不言,忙回话说:
  “姜家的旧仆,目前好像是被大人安排在了邺城,不过夫……姑娘别担心,大人没有伤他们,任何人都没伤,他们都好好的。”
  “至于紫烟,应该就在京城。”说到这儿,她悄悄抬眼,瞧了眼自家主子,心口紧了紧,不动声色地小声劝说:
  “大人没将她一并送去邺城,应该是打算将她调回姑娘身边的,大人其实很在意姑娘,姑娘好好与大人说说话,紫烟姐姐……想来很快就能回来的。”
  姜映晚眉目微微动了一刹。
  她没回应那句‘与裴砚忱好好说话’的劝说。
  视线从前方的夜明珠上挪开,落在面前这小丫头身上。
  “春兰,你的主子,是裴砚忱,还是老夫人?”
  春兰微怔了一下。
  随即迅速垂下脑袋。
  “回姑娘,奴、奴婢的主子是大人。”
  春兰不仅性子伶俐,脑子也很聪明。
  姜映晚这句话,她只一瞬便听出了什么意思。
  自那天老夫人亲自来翠竹苑找人无果后,听说这两天,老夫人每每见着裴砚忱,都会问姜映晚的消息。
  连带着,主院那边,也常差人来问。
  但大人不放她们夫人出石室,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去紫藤院通信。
  旁的话题春兰都敢多说几句,就这个话题,讳莫如深,连多提一个字都不肯,姜映晚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她不再多问,在春兰转开话题劝她去用膳时,姜映晚垂着眼扫了眼腕上的锁链,对她说:
  “我不饿,吃不下。”
  “我想沐浴,你能帮我备些水吗?”
  春兰忙点头,“当然可以,奴婢这就去让人备水。”
  说话间,她转身就往外跑。
  姜映晚及时喊住她,“春兰。”
  已经跑出去两步的小丫头脚步停住,回身朝着姜映晚看过来,眼睛亮亮的,看着让人很有鲜活气。
  “姑娘,还有何吩咐?”
  姜映晚站起身,缠在腕上的链子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冷质的声响。
  “我不在这里沐浴,要去外面。”
  春兰神色肉眼可见的为难下来。
  “这……奴、奴婢去请示一下大人。”
  第135章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书房中,一整日房门紧闭。
  春兰犹豫地来在书房廊外,看着连季弘和季白都不敢在里面近身服侍,她揪着衣角在外面踌躇不前,有些不敢直接进去。
  书房外候着的季弘见她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样子,几步过去,问她怎么回事。
  “是夫人想见大人吗?大人这会儿正好在府中,用不用我帮你去传话?”
  春兰吞吞吐吐,“呃……我,我自己去向大人说吧。”
  季弘自然不拦她。
  在他们翠竹苑,凡是跟他们夫人有关的事,一律往前排。
  他带着春兰上前,立在门外,对着里面恭敬说:
  “大人,春兰求见。”
  “进来。”
  季弘立刻打开门,春兰对他点了点头走进去。
  裴砚忱正在处理公务,他今日虽然没去石室,但也一直没出府。
  房门自外打开,春兰进来后先行礼。
  裴砚忱目光从卷宗上挪开,朝她看去。
  “夫人那边怎么了?”
  春兰没敢抬头,“夫人说想沐浴……”
  裴砚忱眉头折起,“这等小事,还用过来请示?一切按照夫人的要求去办。”
  春兰:“可……可夫人说,不想在石室沐浴。”
  裴砚忱沉默几许,才再次问:
  “夫人可有再说别的?”
  春兰摇头,“并未。”
  裴砚忱合上卷宗,起身往书阁走,同时吩咐春兰:
  “在卧房内室备水。”
  春兰眼睛一亮,忙福身行礼,“是,大人。”
  石室中,其实有用来沐浴梳洗的内室。
  是姜映晚逃跑的那一年,裴砚忱特意让人在石室内侧辟出来的。
  前两天行完房事,姜映晚每每昏迷在裴砚忱怀中,都是裴砚忱抱着她在内室梳洗。
  接连打开两道暗门,裴砚忱踏进石门,看向环膝坐在榻尾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