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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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余后,裴砚忱和萧邵从單阳城回来。
  他没回府中,径直来了别院。
  姜映晚跑后,裴砚忱没让任何人再动这座别院,那夜被大火烧后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一身清贵冷肆的男子停在院中央,淡漠寡凉的眸子注视着被烧得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卧房,记忆中回荡起他离开前的那天,她眉目真挚地跟他说绝对不会逃跑的话。
  裴砚忱眼底浸出讽刺嘲意。
  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无声眯起。
  瞳仁深处卷起浓镌的戾气。
  季弘小心翼翼从后面过来,犹豫再犹豫,才低头,诚惶诚恐出声禀报这连续一个月的搜寻结果。
  “属下无能,未能找到夫人,还望大人恕罪。”
  裴砚忱冷嗔出声。
  让人保留了这么久的别院,归来后又在第一时间过来,最终却连踏进卧房都不曾。
  直接拂袖转身离开。
  冰冷阴沉的空气中,季弘听到裴砚忱说:
  “既然找不到,便将人撤回来。”
  季弘微诧,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惊疑地看向他们主子离开的方向,心头只剩下一句——
  这就……不找了?
  别院门口,裴砚忱大步离去。
  上马车前,对旁边的婢女与侍从撂下冰冷的一句:
  “将别院,烧干净。”
  春兰像听错一般骤然抬头。
  想出声询问,马车却已经走远。
  只留下这座,被人烧过一次、即将迎来第二次烈火摧毁的空荡宅院。
  ……
  姜映晚趁着裴砚忱重伤生死不明之际出逃,一众暗卫反复搜寻无果,又在京郊别院被烧得一干二净之后,裴府上下,再无人敢在裴砚忱面前提与姜映晚有关的半个字。
  从这天之后,裴砚忱也不再让人寻找。
  仿佛随着那座两人共同住了数月、承载着无数回忆的别院被毁,过去的一切,也一道被湮灭彻底逝去。
  裴砚忱重新住回了裴府。
  就像没有遇见姜映晚时一样。
  每日和往常一样上朝、去大理寺、处理完当日公务便回府,一切,仿佛都回到了正轨。
  他不再提姜映晚。
  就如同,从未有过这些变故。
  他所有的步伐,和自小到大这么多年一样,肩负着嫡长子的身份与责任,一人撑起偌大的裴府,带着裴府越发蒸蒸日上,在朝中、在京中,权势地位到达巅峰,除却九五之尊的天子,再也无人可及。
  只唯独一样,那条由裴砚忱下达的寻妻裴府令并未收回。
  在接下来漫长的一段时间中,
  那也成了——
  曾经皇商姜氏女住进裴府,与裴府嫡长子有过些许纠缠的唯一证明。
  第118章 “裴砚忱找了你一个月,别院被烧干净后,才让人停止”
  转眼,步入深秋。
  嚎啕的冷风无情地吹在身上,恨不得直接迈过秋末的过渡,直达寒冬。
  黄昏时分,被乌云遮住大半的黯淡阳光从大理寺府衙高墙缝隙间洒落下来,照在身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裴砚忱拂过袖摆打上的一抹残晕,处理完当日公务,踏下长阶往外走。
  男人眉眼漆黑锐沉,脸上明明没什么情绪,周身压迫锋芒的气势却硬是让人不敢直视。
  大理寺府衙外值守的下人们早早弯腰行礼,神色恭敬。
  “恭送大人。”
  裴砚忱没应声。
  踏下最后一台长阶,临上马车时,正好遇见另一个方向带着卷宗往这边赶来的容时箐。
  裴砚忱缓缓停了片刻步子。
  看着容时箐礼数无半分差错地行礼。
  他喜怒不明地扯了下唇,淡漠的目光在他拿着的卷宗上掠过,意味不明启唇:
  “这段时日,容大人出入皇城倒是勤快。”
  容时箐微微躬身,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仿佛听不懂他言外之意。
  中规中矩回话:“职责所在,陛下委以重任,下官不敢不尽心。”
  裴砚忱似笑非笑挑唇。
  意味不明冷“呵”一声,眼底霜色森重,语调却一如既往,无半分情绪波动。
  “既是重任,那容大人,莫让天子与朝堂失望才是。”
  容时箐腰弯得更低,“下官谨记,多谢大人提点。”
  身后跟随着的季弘,随着裴砚忱离开前,下意识看了眼这位才情满誉京城的容大人。
  就方才那几句看似随意的‘关心’之言,季弘可不觉得,他们主子真有这种闲情逸致特意关照这位素来不喜的容大人。
  只是自从單阳城回来后,他们主子的情绪便越发反复莫测,心思更是越来越难猜,像今日这种情况,他看不透也是情理之中。
  —
  容时箐处理完大理寺的卷宗之事,回到京城的府院时,孤月已高悬。
  见他回来,一直在院中等着的近侍迎过来,行礼禀报说:
  “公子,李叔那边回了信,姜姑娘几人暂时安顿在了槐临,公子可要尽快过去?”
  容时箐沉默片刻,却拒绝。
  “先不急,过段时间再说。”
  今日大理寺门前裴砚忱那句‘出入京城勤快’的话,可不是随口之说。
  以裴砚忱的城府,怕是早就疑心是他助了姜映晚出京,他现在去槐临,才是正中裴砚忱下怀。
  ……
  处理完京城中的事,容时箐很快回了邺城,他像是不知道姜映晚离去,继续兢兢业业地处理邺城与附近郡县的各种公务,尽全部所能,造福于一方百姓。
  随着时间的积累,容时箐在地方府衙大大小小的功绩,于凛寒冬末,换来了一封加官升迁的圣旨,陛下亲笔,官至四品监察史,年后便于岭都酆南一带上任。
  不必再身居于邺城,可随时于岭都酆南巡视监察。
  容时箐处理完手头上的案子,又在年后拜别父母双亲,才离开京城远赴岭都。
  而另一边。
  姜映晚一连在槐临心惊胆战待了快三个月,时时刻刻绷紧的神经才逐步松懈下来。
  小镇上风平浪静,一日一日重复着最简单的生活,姜映晚在置办的城角小院中躲避了良久,才愿意踏出院门去外面幽静的曲径小道上转一转。
  这座小院并不在小镇中心,周围的邻里也不像别处那般密集,从小院外的曲径小道上顺着院外大片的花圃走几十米,才是最近的邻院。
  那里住着一个很热心朴实的大娘。
  姜映晚从沿着曲径石道出来时,郑大娘正好提着一篮子菜准备回家。
  罕见地见到这家新搬来的姑娘终于愿意出门,郑大娘绕路顺着两家小院之间的石路往这边走了一段,热情与姜映晚打招呼。
  “姑娘,终于愿意出来晒晒太阳了?”
  姜映晚来这边时,对外说的是双亲皆故,家园被毁,迫不得已迁移至此。
  郑大娘以为她是困在家破人亡的痛苦中走不出来,才日日将自己憋在家里。
  她走上前,慈眉顺目地对着姜映晚说:
  “咱们这小镇虽不是那么繁华,但附近的景色在这十里八村可是一绝。”
  她侧身,指着院子侧前方一大片的竹林后面,“姑娘,瞧见那里有座桥了吗?那桥后面,有一汪分流出来的小溪,小溪向下的那一大片,风景都是绝佳的好,姑娘可以多去那里转转。”
  “还有咱们小镇南边的集市,也热闹得很,亦是解闷的好去处,都能散心透气。”
  姜映晚唇侧微弯。
  一一应下,并与对方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回院子。
  ……
  槐临的冬天来得早,推开院门一看,整个天地都是银装素裹的一片。
  平时姜映晚出门就较少,一入冬,到处雪茫茫的,她更是少出门。
  紫烟比姜映晚更适应这里的环境,没事就给姜映晚烹雪煮茶做糕点,日子少有的娴静。
  年后落日将融之际,新年的热闹还未完全逝去,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黄昏,姜映晚一推门出来,就在残雪院落中见到了一身藏青长袍的容时箐。
  骤然见到他,姜映晚愣了下。
  随即迅速松开门框,疾步出来。
  冬日的冷寒还未褪,呼吸间,霜色的雾气萦绕交织,姜映晚停在容时箐面前,卷长乌睫微眨,清透澄澈的眸子浸出温色看向他。
  “怎么这时过来了?”
  容时箐唇角牵着,一直收于大氅中提前捂得温热的手掌缓缓揉了揉身前姑娘的脑袋,语调温柔清雅。
  “不放心你们,赶过来看看。”
  姜映晚越过他,往他身后的院子看,“你一个人来的?”
  容时箐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我近来担任岭都酆南的监察史,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在岭都酆南一带,槐临与岭都相近,来这边正好顺路,不会惹人怀疑,别怕,放宽心。”
  姜映晚点头,紫烟沏了茶,两人在暖阁中喝茶说话,捧着温热的茶盏,姜映晚轻垂着眼皮,红唇微动,似有什么话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