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谢怀瑾轻咳嗽了一声,辞盈端了一杯水,用勺子一点一点送去谢怀瑾的唇中。
  “会不会很累?”青年能说话后第一句是这么问辞盈。
  辞盈下意识摇头,却又想起来谢怀瑾看不见。
  她牵住谢怀瑾的手,说“没有”。
  很多事情婢女都做了,她只有每日徐云针灸的时候帮帮忙,如何都算不上累。
  谢怀瑾问:“晚上是在处理公务吗?”
  辞盈没想到谢怀瑾会猜到,她们其实尽量都没有提起漠北那边的事情,因为提到漠北,就不得不提到很多东西,关于那边的回忆也实在不美好。
  就像其实谢怀瑾和她都很清楚,总有一日她们需要做一个决定。
  辞盈不太可能一直留在长安,如若要留在长安,就需要放弃漠北的一部分,虽然还是能掌控漠北的势力,但不可能如现在一般安稳。
  现在的情况是,辞盈大致确定了燕季的忠诚,也提拔了一些新秀在军中同燕季牵制抗衡,漠北那边的世家她和殷策往来密切,即使没有联姻也同殷策达成了合作。
  如今她在长安,按照她离开之前的交代,漠北那边的事务大多是燕季和泠霜在处理,一些没那么急的送来了长安。
  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辞盈脱了鞋子,睡在青年身边,虚虚地环绕着他。
  谢怀瑾说:“没关系,等我病好了就去找你。”
  人大抵都会变化,从前谢怀瑾总是在意辞盈将那些人看得比他重,在意了很多年,现在反而不在意了,他只需要知道辞盈在意他就够了。
  将自己送上天平的一端,去和其他辞盈在意的东西作比较,是很蠢的事情。
  他当然希望在辞盈心中他最重要,但如果不是,也没有关系。
  辞盈轻声道:“没有那么快。”
  谢怀瑾摸着辞盈的脸,辞盈将脸往他手中送,那一刻谢怀瑾很希望自己能看得见,但眼前依旧只有昏暗的一片光影,他的手指代替眼睛,将辞盈的五官全都临摹一遍后,牵住辞盈的手。
  两个人相拥着,姿势并不算亲密,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却又那么亲密。
  在他们已经过去一半的人生里,静谧之中,无声默契。
  人的欲望并不是无限的,起码这一刻,无论是谢怀瑾,还是辞盈,都很知足。从苦痛之中走过,于是一丁点前途渺茫的甜,他们都觉得甜蜜异常。
  至于明天。
  没有人知道明天。
  但谢怀瑾和辞盈一定会拥有很多个明天。
  比起总在回忆和过去中相见,明天更为可贵,明天吧,辞盈睁开眼,亲吻住青年的唇,两个人的唇浅浅地贴着,后面不知道谁先笑了起来,辞盈的眼泪闷在眼睛中,青年的咳嗽声不止断。
  但很奇怪,这样的生活,他们觉得幸福。
  第76章
  长安五月的时候,已经开始炎热起来。
  辞盈站在窗户前,长久地凝视常在谢怀瑾信中出现的那颗树。
  树上的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了一轮,风一吹,落了满地,浅白粉色的花瓣混在一起,别样的不似人间。
  可惜,可惜谢怀瑾看不见。
  泠月已经从小碗那里回来,辞盈笑着问她为什么不多留一些时日,泠月说太打扰了,然后和辞盈说她每日需要看小碗和那夫婿恩爱,很幸福,看得人牙酸,于是还是回来了。
  辞盈听笑了,轻声道:“上次见小碗和她夫婿,两个人就很恩爱。”
  泠月摇晃着脑袋:“好似比上次更恩爱一些,女儿也很可爱,和小碗生的很像,特别是那一双眼睛,看着有股机灵劲。”
  辞盈于是想起从前小碗同她说过的事情,小碗如今能这般幸福,她也很开心。
  泠月翻着漠北那边寄来的信件,见辞盈都整理完了道:“主子,需要我先回去吗?”
  看见辞盈和公子的相处,泠月自然明白两个人是和好了。
  泠月有些唏嘘,不为辞盈和谢怀瑾的分分合合,只为时光残酷。
  辞盈说:“先不用。”
  “泠霜前两日来信说一切都很好。”辞盈又补充了一句。
  泠月于是不问了,专心陪在辞盈身边,见辞盈拿针扎着小人,问:“主子在干嘛?”
  辞盈说:“用木偶练一下针灸。”
  泠月便明白又是为了公子,不知怎的有些牙酸,却看辞盈幸福的模样,心中也满足起来,泠月靠近辞盈,两人一同辨着穴位,等针扎下去时,泠月“哎呀”一声,辞盈被逗得哈哈大笑。
  放在许久以前,辞盈也没有想过最后长久陪伴在她身边的人会是泠月和泠霜。
  两个人扎着木偶,一直到夕阳西下,外面的闷热散去些,迎着黄昏的光,辞盈去往谢怀瑾所在的院子。
  照例是针灸时间。
  半个月下来,谢怀瑾已经能忍住扎针的疼,只在几个穴位时忍不住发出声音。辞盈起初以为是针灸久了会没有从前疼,特意询问了徐云才知道,随着治疗的深入,疼痛的感觉只会增加。
  那时辞盈沉默了许久,徐云见她模样,轻声说:“对于长公子的病而言,能感到疼痛是好事。”
  辞盈不否认,她只是心疼。
  心一疼,眼睛就泛泪。
  她其实想和谢怀瑾说你大可以叫出来,不用为了她连这种事情都要忍耐,但她没有说,只是安静地看着谢怀瑾尽力吞咽下自己的狼狈,就像他从前和现在都不愿意让她伺候他穿衣洗漱。
  辞盈帮着谢怀瑾维护一个重病行动不便之人的尊严。
  她只是会在每次针灸青年回神后,死死地抱住青年。
  她藏起温热的眼泪,藏起眉间的担忧,同谢怀瑾讲窗外的花,窗前的树,路上遇见的小鸟。
  谢怀瑾总是眉目温和地听着,等辞盈讲完,两个人就长久地相拥。
  辞盈没有哭,她后来总是不哭。
  谢怀瑾看不见,但眼泪又温度,伴随着啜泣声。
  她不喜欢谢怀瑾因为她无措地模样,她在某一天偶然发现,她好像在从前的某一日突然确定了面前这个人爱她,且会长久地爱她,她甚至想不起来是哪个契机,或者说确切地因为哪件事情。
  只是突然,心中就平静地涌出这个想法。
  他们在相爱。
  他们终于在相爱。
  那些挫折和磨难化作星光坠落在过往的回忆中,有些成为乌黑的石头,有些成为璀璨的星河,就那样融合成回忆的一部分。
  几日后,用晚膳时,谢怀瑾放下筷子又轻声道:“再过几日是朱光生辰了。”
  辞盈那时并未意识到不对,她喝完一口汤后,给谢怀瑾夹了一些菜:“这几日朱光都不在府中,我问烛一烛二,他们说朱光将奄奄一息徐云带回来后就离开府中了,你最近给她派了什么任务吗?”
  谢怀瑾说“没有”。
  辞盈“嗯”了一声:“我想想生辰礼,对了,一直没有问你,朱光多大了。”
  失明的青年垂下眸,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握住茶杯,他明明看不见,却看向辞盈的方向,声音很淡:“快到和墨愉一样的年纪了。”
  那是辞盈并未觉得有什么,只谢怀瑾突然提到墨愉,她不由也有些沉默。
  她轻声道:“你后来去看过墨愉吗?”
  谢怀瑾说“有”。
  房间内安静下来,辞盈抱住谢怀瑾,她听着青年的心跳声,不知怎么就闻到了悲伤的味道,苦苦的,瑟瑟的,和青年每日喝的药的味道很像。
  “是衣冠冢,还是山崖?”辞盈继续问着。
  谢怀瑾说:“都有。”
  辞盈低声道:“那朱光这两年也一定有去。”
  不再谈墨愉,辞盈谈回朱光:“还有几日是朱光生日?”
  窗外的花树落了满地的花瓣,辞盈闻到一些花香,像外面看过去的时候,青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三日。”
  辞盈想了想,给朱光绣了一只雀鸟。
  三日的时间有些短,于是闲暇时她麻烦泠月同她一起做。
  泠月挑着绣线,看着辞盈往雀鸟的肚子里面塞干透的草药,然后又缝起来,泠月说:“给朱光姑娘的吗,这雀鸟看着很像朱光姑娘身边那只。”
  辞盈点头:“明日就是朱光生辰了,只是不知道她明日会不会回府。”
  泠月弯眸:“朱光姑娘看见一定很开心,这种鸟雀一般只有几年的寿命,从前跟在朱光姑娘身后那只肯定已经死了。”
  一个“死”字,辞盈不小心失了神,针刺入指尖,殷红的血滴下,染在雀鸟的眼睛上。
  辞盈“哎呀”了一声,有些懊悔,但此时再做已经来不及。
  她用帕子小心地擦拭,将上面的血珠染去,雀鸟的眼睛那里却还是留了殷红的一块,辞盈用针线补救,描了一圈还是不由丧气,如何能将这样的东西拿去作人生辰礼物,只能先放在她这了。
  看了那血红的眼睛一眼,辞盈叹了气,将雀鸟的肚子缝补起来,然后放置到杂物盘中。派人去同谢怀瑾说一声后,辞盈拉着泠月去逛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