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茹贞“啊”了一声,萧瑟的秋风中,看着宇文拂一点一点走远,她站在门旁,屋里面谢然拉她进去吃饭,茹贞顺势回头,门关上,这一生两人也就这样。
  至于宇文舒,曾经在漠北呼风唤雨的西北王成为了阶下囚。
  辞盈将宇文舒的事迹传扬出去,谋害妻女,送儿为质,狼子野心。
  其中有一些站在宇文舒的立场自然不能算错,但辞盈上位,辞盈为王,辞盈为先,唾沫口水一起砸在宇文舒头上,至死宇文舒都不相信,他一生的谋划因为一个女人毁了。
  世上大多是男性掌权,辞盈的两个“父亲”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性别使宇文舒天然蔑视了自己的女儿。
  辞盈将这一切做完用了一年,切实的一年。
  一年之内,她收到了谢怀瑾十二封信,她一封都没有回。
  信被她放在了最开始的那个木盒中,一年过去,木盒里面的信堆叠起来,最近一封谢怀瑾同她说。
  “辞盈,长安下雪了。”
  “我很想你。”
  辞盈望向窗外,漠北也下雪了。
  时间会将一切变淡,那些浓郁的爱恨经过数年的稀释后,其实也没剩下什么。辞盈日日睡觉的时间不多,公务如山,于是入梦的时间也很少。
  从前她总会梦见年少的种种,但有一日她突然发现,她已经好久没做梦了。
  那些在她年少时鲜活的回忆,随着时光流转,也黯淡了下来。
  放空思绪时,她常想到一棵花树。
  她没有见过,花树生长在谢怀瑾的信中。
  *
  一年下来,谢怀瑾身体不好不坏。
  也病危过几次,但都挺了过来。
  青年咽药终于不再像之前一样狼狈,不会喝一口吐一口,不会弄得满身都是,但偶尔,还是会有些忍不住,又一次吐脏衣裳后,青年推着轮椅到了屏风后。
  解开衣裳的扣子,不知怎么,谢怀瑾看向了不远处的铜镜。
  他已经许久没有照过镜子,一瞬间竟然觉得自己有些陌生。
  铜镜中的青年格外瘦削,坐在轮椅上,手指和其他皮肤露出来的地方都是大片大片的针痕和乌青,他看着镜子,良久之后,又解开了一个纽扣。
  人总是自持自己心境不会变化,又或许总以为自己是免俗的那一个。
  但时光很公平。
  病痛不会让一个人的容光依旧,那些惊才绝艳的头衔生长在谢怀瑾已经逝去的年少,他如今坐在轮椅上,瘦削的身体支撑着疲惫的容颜,病骨支离,长久地望着生命的尽头。
  他依旧好看,只是这种好看,沾染着洗不去的疲惫。
  那些饮入他胸腔的药,也一点点浸透了他的灵魂,黏腻,沉默,苦涩,他望着不知道剩多少在下一刻来临之间却又都可以称之为“无尽”的岁月。
  那日,青年抬笔给爱人的信中,没有缀上最后一句。
  辞盈收到时,如从前一般,一直到深夜才打开。
  她习惯做完了公务看,临近年关,公务堆积得很多,辞盈处理完天已经微微白,外面的婢女问她休憩前是否要沐浴,辞盈说“不用”然后打开了信封。
  “辞盈,见字如晤。”
  “长安又下雪了,门前的花树上也全落的雪。”
  ......
  “辞盈,新年快乐。”
  那日直到天亮,辞盈才睡着。
  隔日处理公务时,她又翻开那封信来看,看了良久又关上,沉默地开始处理桌上的公务。
  那个月之后的第二个月,辞盈没有收到信。
  她无所谓了一月,又收到了信。
  信的末尾只有一句:“辞盈,春天了。”
  后面断断续续,最长的一次,辞盈直到半年才收到信。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明明她没有给谢怀瑾回过一封信,那封半年才来的信是这么写的。
  “辞盈,见字如晤。”
  “外面的花树结了果子,花树竟也能结果子,但烛一烛二摘了吃,说很难吃。”
  “辞盈,生日快乐。”
  辞盈的生日已经过了许久,于是她拿着那封信左看右看,最后也不知道能看向何处。
  习惯和时光都很可怕,习惯让辞盈觉得信的末尾应该有一句“我很想你”,时光让辞盈开始有些记不清他们当初的争吵。
  或许还有更多。
  或许有一日,她往前再往前,就连年少的那一部分也全都忘记,虽然她觉得她现在就忘得差不多了,辞盈还是将那封错乱的信放入木盒中。
  快两年了,里面的信一共十六封,辞盈一封都没有回过,却又小心将每一封都好好珍藏。
  人的矛盾总是表现在相同的事情上。
  于辞盈而言,常是谢怀瑾。
  朱光来拜访的那一日,辞盈很开心。
  是一个雪天,两个人在院子里面堆了两个雪人,辞盈问这两年朱光去干嘛了,朱光躺在雪上说:“天南地北地寻大夫。”
  辞盈已经很久没有同人谈过谢怀瑾,她想起那些信,等朱光继续说。
  朱光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起身继续揉着自己的雪人,在自己的大雪人旁,又堆了一个小雪人,用手指戳了两个眼睛,从一旁捡了石头按上去。
  按着按着就笑起来,拉来辞盈看:“看,像不像!”
  辞盈惊讶于自己竟然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墨愉,她看向朱光,朱光笑得不似作假,那时辞盈不明白朱光为什么那么开心,只跟着朱光一起笑。
  笑着笑着,朱光将她抱住,说:“辞盈,我找到了。”
  辞盈有些茫然,朱光却没有再说,只说:“辞盈,我还想堆雪人。”
  说着,朱光又拉着辞盈去堆雪人,可惜天公不作美,下午的时候太阳出来了,两个人刚滚起来的雪人就化了。
  朱光对着老天眨了眨眼,然后紧紧拉住辞盈的手,辞盈正想问怎么了,朱光就开口对辞盈告别:“见过辞盈啦,我要回长安了。”
  朱光没有说“来日再见”,只是将辞盈抱了许久。
  深夜,辞盈后知后觉,朱光说的“寻到了”是给谢怀瑾的大夫。
  她的心不知怎么一跳,满匣子的信仿佛盖在她头上,在这个化雪的夜里,辞盈难得地失眠。
  清晨,天微微亮,她就起来了。
  想起什么,起身去拆朱光昨日给她带来的东西,都是些小玩意,但每一样都被朱光包裹得很精致,最里面是一本书,看上去是朱光的字迹,一页一页都写着易容的步骤。
  辞盈见朱光做过,于是需要什么药材也都明白。
  其实没有那么神奇,就是重新画一张脸出来。
  辞盈将书叠上,又玩起其他的东西,最喜欢的是一个海螺,她每每将其放在耳边,就能听见海浪的声音,一次又一次。
  燕季来寻她时,辞盈就打消了回笼觉的想法。
  燕季说殷策将拜帖送到了他手上,问她要不要接见。
  这两年殷策很热情,但是进退有度的那种,燕季一直有意撮合,嘴里都是殷策比谢怀瑾那个前夫好千万倍。
  等燕季说出“如果我有女儿我一定将她嫁给殷策的时候”,辞盈眼皮跳了跳,轻声道:“这么好不如你嫁吧。”
  燕季僵住。
  辞盈继续说:“我想了想,你说得对,殷策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合盟伙伴,既然你觉得姻亲很不错,那你嫁过去吧,我会为你准备丰盛的嫁妆,殷夫人。”
  燕季抱着头,在书房里面乱窜了一会儿开口:“辞盈,义兄向你认错。”
  辞盈本也是说着玩,摆摆手就让燕季先下去了。
  门被关上,辞盈放下了笔。
  二月的时候,辞盈还是没有收到谢怀瑾的信。
  三月的时候,依旧没有。
  四月,还是没有。
  那封错乱的信好似要成为最后一封,辞盈想着那句“生辰快乐”,在某一日同燕季说她想放个假,燕季一边说着“谁敢不放啊”,一边问辞盈:“还有哪些事情没有处理完,你交给我吧,多带些人回去,莫要被人欺负。”
  辞盈一边说“我都处理完了”,一边说:“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
  燕季无奈道:“还能去哪,走水路吧,燕家有商船,去长安的路线摸了很多次,是最快的一条,也很安全。”
  说完,燕季才明白辞盈刚才说了什么,蹙眉道:“你都处理完了,最近不是很多事情,燕家军那边的事情泠月前两日还在和我抱怨,你都处理完了?”
  说到这里,燕季意识到不对,问:“辞盈,你几日未睡了?”
  辞盈没有说,只闭着眼,轻声道:“现在很想睡。”
  做了决定,于是可以睡了。
  辞盈不知道,仍旧不知道这一次是对是错,但很久以前,她的人生里面对错就失去了意义。
  她为数不多的倔强,已经全部给了谢怀瑾。
  但可能太少了,不足以撑着她再熬过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