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就像她对谢怀瑾一样。
  她真的已经再懒得同他计较很多东西,从江南回来以来,她克制着自己不再往他身上堆积爱恨,如履薄冰地维持着所有人之间的平衡。
  但谢怀瑾总是有法子。
  她从不曾如此对待谢怀瑾以外的人,也从未见过谢怀瑾对旁人如此刻薄。
  她们见识着对方最丑恶的嘴脸。
  她不知道夫妻该是什么模样,但一定不是她和谢怀瑾这样。
  他们不相爱,甚至不相知,一刻不曾。
  从她和谢怀瑾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刻起,从婴儿的啼哭声开始,她降落于定阳偏僻落后的小乡村,有着本该一眼看得见尽头的命运,他降落在长安巍峨的百年世家,长公子的荣耀从他分化出性别开始。
  他们从始至终隔着数以千万计的人流,若非一环接一环,无数的意外和误会,命运强硬地将他们推拉捆绑在一起,他们甚至不会出现在彼此的余生里。
  猜疑,顾忌,不同床,但异梦。
  ——她们真是天下最可悲的夫妻。
  辞盈没有再回身看谢怀瑾,强硬地撑着身体走了出去,跨过一道门,两道门,三道门,辞盈拒绝了婢女的搀扶,挺直了身体,一点一点走向背离书房的方向。
  书房内,谢怀瑾垂下了眸,他看着空荡无人的外间,长久地站在原地。
  浓重的檀香一刻未停,轻烟缠着青年的手腕,在虎口伤疤那一处轻轻啃食,细若丝线一般钻进去,似乎要融入青年的骨血,浸透长睫下那双漂亮的凤眸。
  谁人能拥有伶俐的爱恨。
  谢怀瑾很久以后才坐回书桌前,提起笔却一个字都落不下,风吹开窗户将满桌的佛经吹得四飞,一页又一页工整誊抄的佛经都散落在地上,层层叠叠,像是最后的枷锁。
  漫天飞舞的佛经坠地的那一刻,青年短暂地捕捉了风的轨迹。
  等佛经全都落下,外面天色陡变,雨声伴随着雷电响起,这一日的闷热继续被雨下着,慢慢地沁入青年的眉宇。
  ......
  辞盈回去收拾一番后,去寻了李生。
  再难面对,也终要亲自登门去道歉。
  她让婢女留在外面,敲响厢房的门,李生咳嗽着从里面将门打开,温和道:“你来了。”
  辞盈实在不好意思,扶住门:“我代谢怀瑾来向你道歉。”
  李生也没有问为什么谢怀瑾未来,只将辞盈请进来:“如何能怪你和谢公子。”
  辞盈人走进来,却没有将厢房的门关上,李生注意到了,眼眸微微下垂。
  辞盈在李生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来,低声道:“我不知道谢怀瑾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李生,对不起,你身体还好吗?”
  李生解释起来:“无事的,我和谢小姐在长安安置一月有余了,谢公子每日都有为我请大夫。”
  辞盈捏紧手:“还是对不起,我知晓你并不想回来长安。”
  李生咳嗽两声,温声笑道:“也没有,我家中人出事是他们咎由自取,我未曾觉得长安是什么不可留之地,也不会因此勾起什么伤心事情,人不能总是停留在过去。”
  说着,李生继续解释道“我从前离开长安是为了躲避一些人的追杀,你不在时,江南也去了几波人,如若没有护卫可能我今日就见不到你了。想来我的踪迹早已被他们寻到,如此看来,长安可能比江南还安全一些。谢然也同我一起来了长安,前两日本来说着要来见你,但是在街上碰见了她阿弟,这几日回去处理一些事情了。”
  辞盈担忧地望向李生,她捏着拳:“但还是谢怀瑾胡作非为,李生,我不需要你原谅他,但我真的很抱歉。”
  李生犹疑了一下,他轻声道:“辞盈,其实我是愿意的。”
  辞盈第一时间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抬眸就看见李生温和地望了过来:“我在世上已经没有亲人,认识你之后,我知道了很多东西,辞盈,并非是谢公子强迫我到长安,早在江南,谢公子同我聊起时,我便没有拒绝,只是从前总是寻不到机会说,如今来了长安,有了昨日一遭,倒是能好好同你说一说了。”
  辞盈愣在原地,眉心微微蹙起。
  李生见了,轻声咳嗽着:“每个大夫都说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时日,可能明日,可能就在下一瞬,你也知晓我的身体,辞盈......”
  辞盈有些害怕李生说出下面的话,在李生温和病弱的眼神中,一句“对不起”却又说不出来。
  李生却瞧见了辞盈的迟疑,将后面的话默默咽了下去,他温柔看着辞盈:“此生没有什么别的奢望,可否同辞盈成为家人,我比你年长一些,日后你可以唤我兄长。”
  【作者有话说】
  [摊手]原配哥
  第48章
  辞盈松了一口气,只希望是自己多想了。谢怀瑾隔在身前,她对于情爱实在难有多的心思。
  辞盈轻声道:“好,但你不要胡说,整日将生啊死啊的挂嘴边,没事的,库房里珍贵的药材很多,我让朱光全部取来,谢怀瑾如此冒犯你还不来道歉,他应得的。”
  李生看着尽量将话说的轻松的辞盈,温和笑了一声,也没有戳破。
  五月的阳光不知怎么就炙热了起来,从窗户边照进来的时候,像是一团金色的火,光焰灼烫着屋内的人。
  辞盈欲走时,李生唤住辞盈,回身翻出一本用布小心包裹着的册子,轻声道:“算不得生辰礼物,是我和谢然在书坊印册前为你誊抄的一份,我们的墨迹,你的诗文,望能留作纪念。”
  辞盈接过,只觉手中之重。
  她看着李生,心中被什么东西压了一下,却还是扬起笑来。
  “我很喜欢。”她说了一遍后,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我很喜欢,谢谢你。”
  “还有谢然。”李生笑着说。
  辞盈将书抱在怀中:“改日我见到阿然,再感谢她一遍。”
  李生出声笑起来,目光柔和地望着辞盈。他似是想说什么,辞盈却先一步说出了口:“府医昨日开了方子,我去吩咐厨房。”
  于是李生不再言语,只点头说“多谢”。
  辞盈抱着怀中的书走了,最开始脚步还正常,到了自己院子后,关上门背对着门坐了下来。她小心解开手中的布,翻开里面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书,眼泪倏地落下来那一刻,整个人埋了上去。
  书房里面的鸟雀又在鸣叫:“快乐、快乐。”
  *
  小碗和夫郎在府中一处小花园坐了一会想要回去时,迎面遇上一人,小碗怔了一下,回身对夫郎说:“遇见熟人了,能稍微等我一小会吗?”
  夫郎点头,自己去了一遍。
  小碗看着身前的烛二,笑着说:“好久不见。”
  烛二不言语,只是看了一眼小碗夫郎的方向,小碗也跟着看过去,夫郎见了立马咧嘴笑起来,烛二握紧剑,直直看着小碗,却见小碗对着那男人笑了笑。
  烛二咽了一口,说不出话。
  小碗弯着眸,其实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喜欢过面前这个人,泠月说她梦中都唤过烛二的名字,她开口道:“之前借生辰用一碗酒迷晕了你和烛一,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烛二捏紧剑:“我不在意这个。”
  小碗看着烛二的眼睛:“我好像只在意这个了。”
  后面其实好像就没有什么说的必要了,人生在世,很多念头都是一瞬间,小碗没有过一个家,所以当她意识到和烛二毫无可能后,就彻底死心了。
  她向远处的夫郎招了招手,轻声说:“我现在有家了。”
  夫郎走过来,牵住小碗的手,小碗出声:“夫君,打个招呼,这是烛二。”
  夫郎脸上一笑:“兄弟你好。”
  烛二愤然离去,听见身后小碗对那个男人说:“他脾气向来不好,你别介意。”
  “无事......”
  声音走远了,烛二回身,脸上涌现一股无措。
  但命运好像就是这样,有些东西哪怕彻底失去了,身在局中的人也不一定能明晰,要等到许久、许久以后,亦或者这一生也就这样过去了。
  辞盈将书本好生收藏后,吩咐婢女去叮厨房的药,然后就开始处理府中和府外的事务,她比从前熟练了太多,日午时已经做的差不多了。
  闲下来,脑子里就不可避免响起谢怀瑾那些话。
  她身体缓慢地失去了力气,瘫软在太师椅上,同斜对面的鸟雀开始对上眼时,鸟雀又开始叫起来。
  一声声“快乐”让辞盈听得发闷,逃一样离开了书房。
  可偌大的府中,她竟然也无处可去。
  辞盈回到了最初和小姐的院子,她已经许久未来,这里每日都有奴仆打扫,看上去很干净,但就是同从前不太一样了。
  辞盈抚摸着院子里面的一草一木,最后坐在从前她和小姐最爱坐的窗前,透过窗户去看外面的天。
  她好像已经开始忘记很多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