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仆从将墨卷呈到了高处的屏风后,有人引着辞盈下去休息。
  路上,辞盈听见一旁人调笑:“一个夫子选拔,弄的像科举一样。*”
  “这可不兴说,仁兄见过哪场科举有女子的?”说着,那人的眼睛朝着辞盈挤了挤,其他人蹦出一阵笑。
  辞盈没有看他们,而是向周围看了一圈,虽然男子占了大多数,但依稀有几个女子立在人群中,大部分站在墙角,有垂着眸显然被这些男子的话伤到的,有恶狠狠瞪着周围的男子的。
  辞盈心跳了跳,不欲理会这些人,身后传来一道病秧子的声音:“咳咳......仁兄如此了解科举,定然已经去过长安了吧?”
  原本夸夸而谈的人坎住,支吾道:“尚,尚未。”
  书生拿着帕子捂着自己唇:“咳.....咳,那仁兄还是要以学业为重呀,莫要被巡抚大人开的银子迷了眼,要知道富贵乱人心。”
  有一人不忿:“你若视金钱为粪土如何也来了?”
  辞盈转身听见那人道:“在下就是穷呀,一穷二白的,你看我这长衫都破了洞了,唉......仁兄们都志在远方了,铜臭味这么重的事情,让在下来咳咳......”
  是那日船舱上遇见的病弱书生。
  ......
  书生见她看过来,笑着看着她,只是一笑,又开始咳嗽了。
  眼见着就要咳过去,周围人退而远之,刚刚的话题也散开了。
  辞盈翻了个白眼,没觉得解气,只觉得阴魂不散。
  隔日清晨,结果已然出来。
  “李生,辞盈。”
  婢女来通传消息的时候,辞盈隐隐猜到,李生大抵就是船舱上那个人。
  同婢女去拜见巡抚时,果然看见了一脸笑意的书生。
  书生同她打招呼:“好巧,姑娘。”
  巡抚大人摸了摸胡子:“两位夫子竟认识?”
  辞盈应声:“有过几面之缘。”
  意思是不熟。
  李生笑了咳嗽了起来,辞盈的眼眸带着审视从李生身上扫过,但很快否认了心里的想法,若李生是谢怀瑾的人,如何会先她一步出现在船舱里。
  即便谢怀瑾再神通广大,也做不到如此地步,只是太巧了......
  李生放下帕子,眉眼之中显着虚弱:“大人见谅,在下自小娘胎里面带了病。”
  巡抚摆摆手,表示没关系。然后向后挥了挥手,奴仆皆退散出去,巡抚起身走到辞盈身旁,抚着胡子:“女夫子当真聪慧,管家将当初女夫子讲的故事讲给了老夫听,老夫为女夫子惋惜,只......”
  辞盈等着巡抚后面的话,她从一开始就猜出了告示的意思。
  婢女说小公子脾气很差,非自小带着的嬷嬷近不了身。
  婢女说小公子不喜人伺候,沐浴更衣都喜欢自己来。
  婢女说小公子心地善良,暗中做过不少好事。
  告示上说,夫子男女皆可。
  其实只看告示那一句,辞盈已经隐隐有猜测,但有了婢女的佐证,她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年近知命之年的巡抚大人只有一个孩子,那孩子不是对外宣称的公子,而是一位小姐,一位从小被当做公子养,被巡抚大人向外界遮住了性别的小姐。
  所以她只需草草答一下,就能入选。巡抚大人在告示里面如此写,定然是不放心男夫子独自教导,就定然会有一位女夫子的位置。
  但后来辞盈还是认真答了墨卷,她想,她在门外讲的那个故事唬得住侍卫,但巡抚只要一查,虽然查不到长安,但也明白她的故事是假的。
  要巡抚冒着风险留下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她就需要展现她的价值。
  她要证明她的学问远在那些人之上,让巡抚即使犹豫也会留下她。
  很明显,她赌对了。
  旁观着一切的李生思绪着,帕子抵着唇看向辞盈。
  巡抚上下打量了一番辞盈,见辞盈不慌不忙,摸着胡子道:“老夫也不多说了,还望女夫子多费些心,女夫子放心,只要能教导好我儿,一切琐事无需忧心,若是有老夫能做的,女夫子尽管提。”
  辞盈没有拒绝,她定声道:“大人放心。”
  李生又咳嗽了两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巡抚这才想到旁边还有一位夫子,笑哈哈道:“李夫子定也如是,来人,将两位夫子安排到府中最好的厢房里。”
  ......
  长安。
  谢怀瑾看着烛三从江南传回来的消息,眼眸定在辞盈在墨卷上提的那一方赋。
  他眼眸中笑意温柔了些许,提笔模仿了一下辞盈的字。
  点、横、竖、撇、捺。
  每一笔之间稍有不同,带着些生涩的意味,组合在一起虽看得过去,但细究却是不成的。
  谢怀瑾落下一个标准的字,将毛笔搁置在架子上。
  纸上清晰落着辞盈的名字之一——“辞”。
  谢怀瑾想,她好似同他辞别过。
  用那日温热的吻。
  外面好像又下了雨,烛三在信中言,江南这几日也总在落雨。
  青年走到窗边,他仍旧穿着少女离去那一日的素衣,窗外的雨在石阶上泛起涟漪,谢怀瑾淡淡地看着。
  明知他轻而易举就能寻到,依旧要跑,辞盈是仗着什么在肆无忌惮?
  自由。
  自由是什么。
  屏风上的鸟安静地望着天空。
  谢怀瑾关上窗,将一切的涟漪关在身后,很远的池塘上荷叶滑下细小的雨珠,“啪嗒”一声落入漫无边际的池塘。
  谢怀瑾不明白。
  她明明也见过尸横遍野的安淮,这乱世于她而言,自由是一只飞不起来的鸟。
  为何要逃?
  为何。
  他对她还不够好吗?
  他介入她的命运,珍宝一般惜之护之。
  她却为了一些异心、背叛之人,一次又一次不辞而别。
  灯盏被青年俯身挑亮,那一双能谋算天下的事务的眼,第一次因为不明白一个人的心思浮现了茫然的神色。
  这种感觉对于谢怀瑾而言是陌生的,他在辞盈身上实在有太多思虑不通的事情。
  窗户关上了,屋内的烛火却还在浮动着。
  一点一点,缓慢地,燃尽黑夜。
  生气,谢怀瑾已经没有这种情绪。
  生气是无用的人才做的事情,比如......宇文拂。
  ......
  漠北。
  被府兵抓住的宇文拂被送到了暗室,传言中病重的宇文舒慢着步子出现在宇文拂面前:“长安呆够了,舍得回来了?”
  宇文拂握着拳:“滚。”
  “你就是如此对你爹说话的?”宇文舒也不恼,只笑吟吟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这些年在长安长成了一个如此合他心意的纨绔。
  “滚——”宇文拂一把推开宇文舒,被侍卫从身后狠狠按住之际,宇文舒一巴掌打了过去,“啪”地一声用了十足的力道,宇文拂即刻感受到了血的味道。
  “同爹说话,要恭敬一些。”宇文舒转了转手腕,声音冷了下去:拂儿,这些年你太不听话了。”
  说完,宇文舒向后看了一眼,府兵压着宇文拂一路走进了地牢,两个府兵将宇文拂绑在柱子上,躬身说:“公子,得罪了。”
  宇文拂未曾想过这一步棋会错成这样。
  他只是想试探一下谢怀瑾,原想这一步棋虽险,却收益极大,最次不过同谢怀瑾认错再割一些利益出去,博弈不就是如此。
  这些年他暗中做了不少事情,谢怀瑾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日在书房他见谢怀瑾如此珍视辞盈那一只耳坠,以为谢怀瑾对于辞盈多少会有些在意。
  他的人带着辞盈向漠北方向逃,谢怀瑾若珍惜辞盈性命,哪怕再恼怒,也不会对他下手。等瞒过茹贞,他自可以用辞盈的消息同谢怀瑾交换漠北这边的势力。
  漠北对于谢怀瑾而言是无用之地,宇文拂原以为谢怀瑾不会在意,会同以前一样。
  但他一样都没有压对。
  谢怀瑾不仅将他在长安的势力全都打捞了去,还将他在漠北布置的一切拱手送给了宇文舒,这几日,宇文拂亲眼看着这些年的谋划化为灰烬。
  府兵们依旧在落鞭,宇文拂一双桃花眼中泛起阴沉,要怪什么......
  不能怪茹贞的血刺激了他的神经,不能怪那日谢怀瑾淡笑着提起了他出生就夭折的阿妹,要怪......
  要怪就怪他棋差一招。
  没和宇文舒当过一天父子,却还是被宇文舒猪脑子影响了。
  暗卫从暗中出来,封了两个府兵的口,拿着鞭子的府兵缓缓倒下,宇文拂从地上站起来,看着两个暗卫扒着两个府兵的衣服,他打量了一下身上的鞭痕,轻声道:“等会这里,还有这里,你们再补一下。”
  换好府兵衣服的暗卫躬身,宇文拂冷着声音道:“宇文舒那个小妾最近要生了,他把人藏得很好,你们去联系外面的人,暗中去寻人不要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