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大人既已思虑周全,应可修书一封传回汴都,着二少爷同大相公,夫人商议。”沙卓建议道,“这样既可叫夫人有了盼头,早日康复,也能叫大相公和夫人早为议亲做准备。”
  “……不急,一切等阿生找来大夫,为他诊治后再说。”
  梁蕴品冷着脸瞧不出情绪,一旁的一心却敏锐察觉到不妥,却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属下知晓大人心系陆公子,”沙卓坚持道,“然时不我待,夫人仍在病榻缠绵,而四少爷在宫中情势未卜。大人何不先将好消息传回,再慢慢……”
  “不急。”梁蕴品依旧不为所动,“至少等他身体好转些,再议。”
  “……”
  一心与沙卓不约而同皱了皱眉,眼珠一转,他好像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不过是一封解忧的家书而已,梁蕴品从来心疼父母手足,知轻重懂孝义,为何此次如此倔强,偏不叫梁家把心落回肚子里?
  除非……
  一心蓦地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看向梁蕴品,脱口而出,“少爷,陆公子他……知道您要同他成婚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梁蕴品脸色一黑,没吭声。
  一心现出慌乱的神色,“那您闹这么大一出……他能同意嫁给您吗?”
  梁蕴品脸色阴得能滴水,终于开口,“这不是你该考虑的。”
  “……”一心欲言又止,目光躲了躲又忍不住迎上去,“少爷,小的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梁蕴品撇开脸,余光却滞留在一心身上。
  “若有一日,陆公子知道了您如今的处境……”
  一心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把梁蕴品埋下的火药提前挖了出来,“他会不会误会您,是为了救梁家才娶他的啊……”
  “………………”
  他会这样想么?
  梁蕴品端坐于沁荷居的六仙桌前,盯着那扇绣荷的屏风发愣。
  那屏风不知何时绣上了两尾灵动的鲤鱼,摇头摆尾地在芙蕖与莲叶间穿梭嬉戏。一尾粗大壮实,通体红里泛金,一尾则纤细飘逸,泛白的小腹下透着一抹藕色。
  梁蕴品又开始后知后觉——这两尾鱼,仿佛一月之前还不在这屏风之上。
  是陆宛绣的。
  怪不得这几日攥他的手,总觉得他指尖布满了细细密密的伤口。
  梁蕴品叹了口气,透过屏风看向床前忙碌的身影。阿生带回的女大夫姓姬,竟是圩宁族人,幼时流落大邹边境被陆之垣救起,为答谢陆家从此苦练医术,可以说陆宛是在她的庇护下才能安然长大。
  眼下姬大夫正在给陆宛验伤,嘴里不住地发出阵阵惋叹,听得梁蕴品心情七上八下,连一心走到他身旁也懒得瞟一眼。
  一心丝毫不敢逾矩,眼神只落在梁蕴品身上,提醒道,“大人,眼下已是晌午,不如先用饭吧。”又将手中食盒往前推了推,“韵婉楼的掌柜不知从何处听闻陆公子病了,特意送来这个食盒,说是孝敬大人和公子的一片心意。”
  “韵婉楼?专程送来的?”
  梁蕴品终于肯给一心施舍一个正眼,视线却恰好落在食盒顶端。
  他发现这个食盒比他往日所见食盒都要古朴,一看便是由顶级乌木重工打造,食盒顶端正中还镶嵌了一颗猫眼似的绿松石,绿松石内光影流动,似有文字篆刻其中。
  梁蕴品被那绿松石晃了眼,不由得靠近了些,只见石头中央赫然刻着两个银漆描边的篆体小字——
  蕴宛。
  梁蕴品一怔,倏忽双目圆睁,心中的平静被一股极具冲击力的震撼所打破。
  这是……陆宛的字。
  “韵婉”即是“蕴宛”,“舒志巷”是愿他“遭周文而舒志”。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陆宛久久藏匿于心,却没机会宣之于口的?
  对了,王叔曾与他说,来襄州置办产业时走了大运,一位身份低调的富商着急回乡,欲将此宅低价脱手,正巧遇上了梁家来此地购置府邸。
  他真傻,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无非是陆宛在前头为他铺路,好让他坐享其成罢了。
  怪不得……怪不得陆宛初来乍到,下马车时竟流露出一丝眷念的神情……
  这本就是他的宅,是他为自己悉心打造的爱巢,而他梁蕴品鸠占鹊巢,还将人生生耽误了许久,只落得一个遍体鳞伤的下场。
  梁蕴品忽然浑身颤抖起来,细密的疼痛爬上他酸胀的胸膛,他扪着心,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却像一尾窒息的鱼,怎么都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一心被梁蕴品吓坏了,连忙上手扶住他,心道这又是怎么了,这个食盒难道也下了毒药么?
  “大人,大人?”
  一心急得眉头直皱,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扬头便喊,“大夫,姬大夫,您快来瞧瞧我们大人吧,他好像……好像又不好了!”
  “啧,怎么了?”
  姬青从屏风后绕出来,瞧见梁蕴品脸色惨白,眼神中的嫌弃顿时转为紧张,连忙上手给他按住人中。
  她嘱咐一心去泡杯参茶,又让阿生去小厨房看着点火,别把陆宛的药煎坏了。
  几人各忙各的,沁荷居里一时仅剩梁蕴品同姬青两人,还有卧在榻上,昏迷未醒的陆宛。
  须臾,梁蕴品在姬青的揉按下稍稍平缓了呼吸,他带着歉意向她致谢,又表明自己想到床边陪着陆宛。
  “大人去作甚?”姬青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大人自己的身子还未康复,小少爷也需休息,人多了反而不利于病情,大人回房歇着就行,这儿有我和阿生。”
  “姬大夫,”梁蕴品唇色惨白,面容憔悴,“您说的我都清楚,我只是……想看看他,仅此而已。”
  “呵,要看不早看?”
  姬青早在来的路上便听阿生说了来龙去脉,对梁蕴品此人是又恨又无奈,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
  她虽远渡他乡,寄人篱下,却打小聪明,才智不输男子,偏陆家也是个好说话的东家,因而她长成了一身傲骨,比阿生还要桀骜不驯些。
  眼下见梁蕴品被怼得面色铁青,她无奈一哂,自言自语道,“我说什么来着?齐大非偶齐大非偶,小少爷就是不听,自打十岁那年见了一面便日日惦记着……这下好了,心病没去,身上的病痛倒多了,真是越发不可收拾了。”
  “姬大夫方才说什么?”
  梁蕴品从那细细密密的埋怨中摘取出只言片语,几乎要拼凑出一个他一直以来苦苦追寻的真相。
  他忍不住仰头看着姬青,面露恳切,小心翼翼问,“陆公子十岁那年便见过我,对吗?”
  【📢作者有话说】
  ps.小标题里的“贵子”不是“早生贵子”的意思,是指我们宛宛很贵重,是小贵人一枚~(当然了后面确实早生贵子了)
  第28章 28.羁绊
  姬青鼓着腮帮子,舔着后槽牙睨了梁蕴品一眼。
  “怎么,大人同我家小少爷也亲密过一段,他竟未告知大人如此重要之事?”
  梁蕴品再度如鲠在喉,半张着嘴试图辩解,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也罢,我家小少爷心思百转千回,他不乐意告诉大人,便是大人不值当。”
  姬青故意曲解陆宛的意思,余光却在打量梁蕴品的反应,“主子不说,我这个做府医的就更不能说了。大人还是等主子醒来,再慢慢问他吧~”
  说着抬腿便要走,梁蕴品一急,不顾自己孱弱的身子,起身挡在姬青身前。
  “姬大夫且慢。”梁蕴品话说得缓,却字字真切,“我与陆公子从前……是有些误会,他不肯以真实身份相告,是不想我难做,也是我没给他足够的信心。”
  姬青挑了挑眉,抱着手臂抬眼看向梁蕴品。
  “我遭人暗算,身染恶毒,一旦发病便难以自抑……”梁蕴品决心从头如实相告,好让姬青彻底放下防备心,“亏得他随我入府,几次三番为我解毒,我才活了下来。”
  说着,梁蕴品喉间竟出现一丝哽咽,“他遍体鳞伤,是为我。是我对不住他。”
  “但从今往后,我向您保证,我会护着他。”
  梁蕴品郑重起誓,“无论发生任何事,有我在一日,便不会叫陆公子受委屈片刻。”
  姬青听及此处,视线一挑,眸子里才算是有了半分肯定。
  她背过手,挺直腰板同梁蕴品对视,“梁大人可知,这句承诺有多重?陆家是配不上梁家,但你若要以我家少爷为妾,等当家主母登堂入室,光靠您这张嘴……可护不住我家少爷啊~”
  梁蕴品凝神,眉间一蹙,“我从无以他为妾之意。除他以外,也从未动过娶妻的念头。”
  姬青再一挑眉,与梁蕴品对视片刻,忽而很轻地笑了笑。
  “好。大人有情有义,倒也不算辜负我家少爷一片真心。”
  姬青目光坦然,“大人想知道什么?”
  又道,“小少爷心思细腻,有许多话都藏在心里,有许多事我不一定清楚,但我好歹是看着他长大的,有我能帮上忙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