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你拿出来,现在就拿,同大人当堂……当堂对质!我就不信,我就不信了……”
  “哎哟祖宗,你真他妈,跟个兔子似的……”
  一心随后赶到,喘着粗气叉着腰,看着眼前一触即发的局势欲哭无泪,“沙卓你怎么又——”
  “阿生说得对。”
  梁蕴品被他们吵得脑仁生疼,不愿再搅和到仆奴们的拌嘴中,当机立断转向沙卓,道,“你方才的指认只说明陆家同两位大人有私交,却无法证明陆宛是他们结党营私的工具。”
  沙卓被突然现身的阿生骂了个狗血淋头,乍一听梁蕴品的推托之词,他气得几乎要将后槽牙咬碎。
  “但大人您不允许属下提审陆宛同阿生。”沙卓暗暗讥讽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属下实不知如何能快速得到实证,请大人提点!”
  “荒唐!”梁蕴品皱了眉,“难道你办案,都是靠严刑逼供,屈打成招?”
  “此处无证,哪里有证你便去哪里寻,慢一些又有何妨?”梁蕴品也收不住内心的怨气,阴阳道,“你能瞒着我查到陆宛的身份和陆家同两位朝臣的纠葛,如今我着你放手去查,难道还查不出陆宛入府的真正缘由?”
  三人听了梁蕴品的话皆是一怔,阿生与一心骤然接收如此复杂的消息,思绪几乎陷于停摆,沙卓则有醍醐灌顶之感,却仍旧从梁蕴品的话中听出了潜藏的回护之心。
  盈蕖馆一下安静下来,月色下的夏蝉开始聒噪,却怎么也闹不透院中低沉胶着的气氛。
  半晌,沙卓将手一拱。
  “属下领命,定不负大人所望。”
  第24章 24.证伪
  “沙哥,去江南道暗访的几拨弟兄都回来了。”
  “辛苦了。”沙卓不敢离开梁蕴品太久,唯有调派人手轮番探查,“快一个月了,有什么消息么?”
  “去湖州的弟兄千辛万苦查到了存入金湖钱庄的四千两银票同一封信,发现——”
  “发现什么?”
  “钱庄里只有银票,信早就不在了。”
  负责收集消息,上报沙卓的府卫叫大春,他面露难色,眼睛不敢直视沙卓,“是属下等无能了。”
  “别那么说,”沙卓难掩失落,却依旧拍了拍大春的肩膀,“陆宛城府极深,再加上他背后助力之人皆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查不到信也是寻常,莫要气馁。”
  “是。”大春点点头,又压不住嘴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不过信虽已送出,但我那小兄弟不死心,混在钱庄里大半月,竟真被他寻到一个偷摸见过那信中内容的伙计。”
  “好你个大春,”沙卓给了大春肩膀一锤,眼色一亮,“伙计?确认他说的话可信吗?”
  “嗯,那人是钱庄里的老伙计了,平日里沉默寡言,看着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没想到竟烂赌成性,还偷东西。”
  沙卓大概猜到一二,“继续。”
  “那伙计负责大客钱库的看管,一客一格,一格两锁,两把钥匙由掌柜同他各自保管。可他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私下复制了掌柜的钥匙,从此便将钱库堂而皇之当做自己的小金库。”
  大春说着笑了笑,“可他还算精明,知道贵重物品动不得,因此只隔三差五地偷点碎银子,或将大银票兑换数张小银票,将小银票放回去,自己只抽一张,如此来回折腾,倒叫他隐瞒至今。”
  “所以,陆宛那张四千两的银票,甫一入库便被他盯上了。”沙卓嘴角一勾,“他在翻查银票时,不留神看了信的内容。”
  “没错!”
  大春先是笑叹“天助我也”,笑着笑着却不勉困惑,“只是沙哥,那封信仿佛并非如我们所料,是个传递消息的信件,它好像……就是一封普通的家书。”
  “嗯?”
  “那伙计说信里只提到,他要与旧时同窗游历一番,顺便到各处寻觅经商机会,替陆家开拓商路。”大春挠挠头,“还说不能时时伴在爹娘身侧,很是不孝,望爹娘谅解。”
  “哦对了,他还说了,游历中不好时时传递家书,但他与阿生会彼此照应,望爹娘勿念。”大春眨了眨眼,笃定道,“就这么多。”
  “……”
  沙卓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指点大春,“他若与陆之垣传递暗语,能叫旁人知悉吗?”
  “啊?这些竟是暗语么?”大春傻了眼。
  “未必是,亦未必不是。”
  沙卓摇摇头,“算了,信件既不是铁证,便说说下一个。”
  “哦,下一件事,属下便更费解了。”
  大春从袖袋中掏出一张纸,在沙卓眼前展开,“沙哥,您看看,这是弟兄们从杭州带回来的东西。”
  沙卓接过纸,定睛一看,瞬时皱了眉。
  “这是……陆宛的画像?”
  “是啊,但这不是从布告栏上扯下来的,是咱们的人同道上的人套近乎,从他们手中骗来的。”
  “道上……”沙卓偏头,问,“什么道?”
  “那可就多了。”大春将手一插,“漕帮,丐帮……对了,还有盐帮。”
  “这陆家还真豁得出去,若是叫人知道他们同贩卖私盐的扯上关系,这‘江南第一商’的美名不仅留不住,恐怕以后啊……啧啧。”
  沙卓独眼一眯,目光微微凝滞,“陆家在暗中搜寻陆宛的踪迹,且不惜一切代价。”
  “没错。”大春也拧了眉,“沙哥,你说这会不会是陆宛设下的一个局?怎么早不寻晚不寻,偏偏就是在他被大人软禁后才开始寻,这也太巧了些。”
  沙卓蹙眉凝神,“有可能,但……”
  “但?”
  “但我总觉得……有些矛盾。”
  沙卓回忆起方才提到的,已经被陆宛送出的信,“那封信上提到过,他出门在外,不好时时传递家书。若此信真由暗语所书,那么这句话的意思,应当是——”
  “应当是陆宛不主动传出消息,陆家就不能轻举妄动!”
  大春一锤手心,眼睛瞪得滚圆,“那,那陆家怎么会突然出击,主动出来寻陆宛呢?”
  又道,“瞧这情形,他们分明就是知道陆宛出事,却不知人在何方,才如此不计钱财不计后果地广撒网……可通判府明明一早封锁了消息,盈蕖馆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大春越说越惊心,“而陆宛入通判府之事,陆家不可能不知道啊!如今怎地装出一副没头苍蝇的模样?”
  “除非……”沙卓盯着手中的画像,眉宇间终于露出一抹疲惫,“除非,他们不是装的。”
  “您的意思是……”
  “消息确实泄露了,却只泄露了一半,他们当真不知道陆宛的下落,又不敢大张旗鼓地寻人,唯恐劫匪撕票。”
  沙卓闭了闭眼。
  陆宛,居然真的与陆家那些蝇营狗苟无关。
  呵,堂堂陆家少爷,入通判府为外室,竟真是一厢情愿,自作主张……他到底图什么呢?
  午后,书房门窗紧闭,院中蝉鸣不已,将细密的谈话声隔绝一隅。
  “事情办得如何?”梁蕴品又在练字,一心二用却不影响他笔走龙蛇。
  “都办妥了。”一心在边上给梁蕴品磨墨,沉声道,“陆公子失踪一事已经叫陆家人知晓了,听说陆夫人当晚就晕了过去,陆大姑娘和二姑娘连夜回了娘家……”
  笔尖狠狠一点,洇出一团糟心的墨,梁蕴品眉心恨不得愁出几道天堑。
  他冷眼瞧着一心,“你办事,如今是越来越上道了。”
  “嘶,大人,这事真不能怪我,也不能怪雷子!我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找准机会,叫陆老爷的近侍接到密函后只给陆老爷一人相看,绝不能叫女眷接手,雷子也是照做了的!”
  一心放下墨锭,两手一摊,“可谁知那名近侍怀疑密函有毒,竟当场拆了密函,回头瞧见陆夫人,嗷一嗓子就哭了……这下好了,整个陆府内院都知道了。”
  “……”
  “现下陆老爷也着急的很,他一边依照密函提示,不能大张旗鼓地找,一边还要照顾夫人,照看生意,简直忙得焦头烂额……”一心说着说着便有些愧疚,下垂的眼角像极了一只大黑犬,“大人,你说陆公子有朝一日知道了,会不会怪咱们啊……”
  怪只是轻的,只怕他恨我,梁蕴品心道。
  他捏了捏眉心,重新执起笔,“后悔也无用,尽快结束,还陆宛一个清白与自由便能稍作补救……沙卓那边已经接到消息了么?”
  “嗯,接到了,还有江大人同陆家早已断绝往来的证据,以及陆夫人因着兄弟与贪官勾结,三年没回娘家一事,也一并捅到沙卓那儿去了。”
  这几件事一心办得很妥当,因而言语间又忍不住透出些许得意来。
  但他始终有一事不解,纠结半晌还是问了出口,“大人,你让咱们这么大费周章地同沙卓绕弯子……至于么?”
  “为何不能他查他的,咱们查咱们的,有证据就直接甩到他脸上,叫他心服口服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