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什么?如此嚣张!这群欺男霸女的狗玩意儿,看我不把他们一网打尽……”
  一心气得摩拳擦掌,却见天色近晚,实在是跑不动了,只好软下脾气,可怜兮兮地哀求道,“少爷,赏口饭吃吧,我都多久没吃过陈婶做的饭菜了……小的留下来伺候您用饭,如何?”
  梁蕴品笔走龙蛇,表情岿然不动,“我今日不在书房用饭。”
  “那您在哪儿用饭我就跟到哪儿,嘿嘿~”
  一心虽大大咧咧,但在礼节之事上极少僭越,唯有美食面前会偶尔贪嘴,在梁蕴品的默许下同桌分食。
  梁蕴品见赶不走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终是说了实话,“……今晚我到盈蕖馆用饭。”
  “盈蕖馆……是何处?”一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少爷您要下馆子么?”
  “……不下馆子,就在府内。”
  “府内?哈哈哈,少爷您别开玩笑了,咱们府内何时有过如此诗意的别院?你瞧您的主院和书房,连个牌匾都没有,哈哈哈哈哈……”
  一心对梁蕴品找由头赶他的能力嗤之以鼻,直到梁蕴品抬起头,一声不吭地与他对视,他才惊觉这不是玩笑话。
  “嘶,您是指……祁公子的别院?”
  一心终于想起,祁璐入府后,梁蕴品派王叔找人整修过东边的别院,只是他们甫一回府便要应对诸多公务,别院整修之事他们根本无暇顾及,更别提祁璐本人了。
  “少爷怎地突然想起要去,是祁公子来邀您了?”
  “不曾。”梁蕴品眼角余光一瞥那盏碧玉清荷茶,淡淡道,“只是突然想去看一下。”
  “噢,也对。入府一个多月了,也是时候摸摸他的底了。”
  一心托着下巴,回想起梁蕴品的安排,“祁公子入府时,少爷您曾令王叔和来福盯着他,有情况随时来报,至今也不见消息,想来祁公子并未有什么大动作。既如此,主动去会会他也好。”
  “嗯。”
  梁蕴品不动声色,心想他哪止是没有大动作。
  ——“祁公子十分喜静,每日清晨会在落芙亭钓一会儿鱼,用过早饭回到沁荷居看书,一看便是一整天。”
  ——“午后和傍晚时分,祁公子会出来走走,且每回必路过大人的别院,还会停下来张望一小会儿,若大人在,他便急匆匆地小跑至小厨房,为大人烹茶煮汤,可大人大多时都不在,他也只能悻悻而归。”
  ……
  来福和王叔的话大同小异,三两句便描绘出祁璐在府中的日常,虽无后院勾心斗角之腌臜事,也算得上清静自在,可梁蕴品听后莫名觉得心被泡在了一个醋池子里,酸胀得让他透不上气。
  就这么出着神,梁蕴品已经走到了通判府后门,离盈蕖馆仅余百丈路程,忽然被一心拽着停了下来。
  “少爷,你看。”
  二人正好走到一处拐角,借着一棵硕大的龟背竹掩映了身形,梁蕴品顺着一心的指引向前看,只见两道清颀的背影映入他眼眸。
  一心压低声音:“那仿佛是祁公子……和阿生?”
  梁蕴品眯了眯眼,“除了他们,对面还站着一个人。”
  “嗯,看着有点面熟,仿佛是……嘶,是南漳那片庄子的庄头?”
  一心眉心一紧,“他来做什么?”
  “庄头?”
  梁蕴品困惑地看向一心,“赏给我的田亩和庄子,不是一应交由母亲打理了么,这个庄头怎会登通判府的门?”
  “少爷您忘啦,南漳的白头庄,是年头咱们办了一桩大案,被罚没赏赐下来的,才赏下来您就忙活别的公务去了,后来又到湖州赈灾,一来二去,这个庄子就被耽误了,至今还未移交给夫人打理呢。”
  梁蕴品听着不对,“那他们的收成和租子,交由谁打理?账本又由谁来过目?”
  “少爷,瞧您说的……”一心有点心虚,“您不发话,即便是王叔和小的,也不敢动这钱银半分啊!更别提看账本了……那自然是将它们放在库房存着,等您何时空了,想起来再……”
  梁蕴品眸色一暗,“我想不起来,这个庄子便可永远逍遥自在了?”
  一心把嘴一闭,不敢吭声了。
  “大户人家的家产最忌无人打理,利益驱使,三两日便可滋生腐虫,更别提半年了……”梁蕴品叹了口气,别过脸,“罚俸100钱,明日自己去领罚。”
  “……是,少爷。”
  一心闷闷认罚,回过头却见那庄头满脸堆笑,将一本账本硬塞到阿生怀里,顿时来了脾气,“少爷快看,那庄头动手动脚的……想干嘛呢!”
  梁蕴品应声望过去,眼皮很轻地跳了一下。
  他看见那本账本之下,厚厚的一叠银票无从遁藏。
  那庄头肥头大耳,嘴里还肆无忌惮地笑着劝道,“小爷,您就着人收下吧!您可是大人带回来的第一位相好的,您不看账本,谁看?您说话不好使,谁说话好使?”
  阿生被这庄头的谄媚恶心得几近呕吐,“你,你别塞给我,少爷……”
  “吴庄头,您停一下。”
  陆宛将手按在账本之上,冲庄头微微一哂,“我方才说了,我无名无分,不该看通判府的账目,您却拿大人的宠爱来堵我的嘴……是想叫我让大人厌弃,被通判府丢出去么?”
  “诶,小爷说的什么话~”
  吴庄头摸了摸鼻子,继续怂恿道,“您看,这通判府既无主母,又无贵妾,通判大人还忙于政务,无暇理会我们这小庄小户……小爷既入府伺候,难道不该替大人分分忧么?”
  呵,分忧,这算盘珠子都快崩我脸上了,陆宛想。
  白头庄账上有问题已是板上钉钉之事,这吴庄头极尽谄媚,无非是怕梁大哥闲暇下来秋后算账,先贿赂一个亲信试试水罢了。
  若成了,从此他便有了稳定的敛财同谋,若不成,他也能拉个垫背的一起死。
  “既如此……好罢。”陆宛叹了口气,“您若非要我过目,为您在大人面前作保,可以。”
  “但我不愿收下这账本,请您亲自翻开,我在此处查阅便可。”
  “另外,银票您拿回去,别叫人看通判府的笑话。”
  陆宛使了些劲,将那只肥厚的手连带银票账本囫囵个推了回去,清秀的面容泛起一抹沁寒的笑意, “省得有那起子嘴碎的,议论大人连区区一个外室都养不起了。”
  “吴庄头,奴家心眼小,可听不得这些呢~”
  第10章 10.柔刃
  “呃……呵呵呵,小爷您这话说的,可折煞小的了。”
  吴庄头在推拉间若无其事地收回银票,藏于袖口,笑容在满布褶子的圆脸上显得格外叫人反胃,“莫说养不起了,便说是娇养也不为过呀~您瞧瞧,您都入门一个多月了,大人愣是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连门都不让您出,隔壁许大人的爱妾进门第八日便独自出街挑选布料了,您却定定心心地待在府里,一应物品都是大人差人去置办的,足见呐他有多看重您!”
  “呵——”
  陆宛暗自苦笑,又不愿与这种人细说,便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吴庄头,天色再晚便看不清了,请翻开账本吧。”
  “诶,得嘞~”
  吴庄头翻账本的动作倒是爽快,他心里头认定陆宛是个花架子,即便给他看了也揪不出什么错来,一心在龟背竹后面着急得直瞪眼,“少爷,咱们要不直接过去?那庄子的账本虽不是什么大机密,好歹也是您的产业,就这么随意叫祁公子看了去,会不会有点……”
  “无妨,再等等。”
  梁蕴品都开了口,一心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见那吴庄头短圆的手指越翻越快,账目还未过半,便已明显超过常人阅帐的速度了。
  操!这吴庄头在搞什么鬼,这还看个屁啊!
  可陆宛却神色自若,如同入了定一般默然盯着那翻飞的账簿,不发一语,直到最后一页展示完毕,吴庄头将扉页一盖,整本账收了起来。
  他蔫着笑眯着眼瞧着陆宛,漫不经心地找补了一句,“年纪大了,手有点抖,若不翻快些账本就该掉地上了,还望小爷海涵~”
  陆宛眨眨眼,抬头看向吴庄头,很轻地笑了笑,“无妨。只是我方才听您说,白头庄是今年伊始才被赏入通判府的,按理这账本应当只有五个月的账目,缘何我方才看到了去年和前年的账?
  “小爷心细。”
  吴庄头挺直了腰杆,面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这账本确实不是白头庄的新账本,而是自小的掌管白头庄,当上庄头之日起便开始记录了。小的曾听坊间说大人办案必寻根究底,料想他查账也是一样的,遂将今年的账也一并记入此册,便省了大人来回纠察的功夫了。”
  “嗯,吴庄头这账记得不错,人也是讲究人。”
  陆宛点点头,见吴庄头眼神一亮,不紧不慢道,“也亏得吴庄头如此细心,才叫我轻易寻出这账本的问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