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一周过后,柏溪雪在横店的拍摄工作结束,正好赶上柏正言的生日,她飞回b城庆祝。
  而言真现在先回y城。起飞前一晚,柏溪雪突然问,你回y城之后应该工作假期还没结束吧?
  言真摇摇头,问怎么了?
  她很快就知道是怎么了。落地y城,手机飞行模式关闭的第一秒,便弹出新消息。
  是柏溪雪的特助联系她,并非总跟在柏溪雪身边的那个小助理,女人的声音更为沉稳干练,彬彬有礼地与言真预约空闲时间。
  “柏小姐计划在y城与b城各赠予您一套房产。目前已物色好几处,如果言小姐您有空,可以随时来看房。”
  像滥俗小说里的情节。金丝雀的生活姗姗来迟,与之一起到来的还有柏溪雪送她的一辆阿斯顿马丁,正是那夜她们飙车的同型号不同色。
  言真随陈特助去看房,很快敲定。一套紧挨园林的庭院,一套使馆区大平层,整面宽阔洁净的落地窗,可见河水缓缓流过晨曦。
  多么浮夸的画面,从公证处走出来那一天,她只觉得故事荒谬如走在云端,莫名其妙地想冷笑,心道原来这便是广告词中的梦想生活触手可及。
  而她告别陈特助,便掏出手机,给卢镝菲打了个电话。
  “喂?”
  女人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言真看着街边车辆川流不息,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冷静地说:
  “差不多该谈正事了,我们见一面吧。”
  她用了陈述句的语气,并非是在邀请。卢镝菲并没有对她的命令生气,只是听到对面火机响起的声音,问:“你怎么也抽烟了?”
  “吸烟等于慢性自杀哦。”
  但言真手里其实没有香烟。
  她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随身带一只打火机把玩。
  砂轮摩擦的声音很悦耳。
  她并不反驳卢镝菲:“都不重要。”
  第61章若要死这一刻正是愉快高峰。
  卢镝菲见到言真时怔了一下。
  月余未见, 她竟又瘦了些。三月快过去了,路上行人都换上轻薄春衫,更衬得她下巴尖尖,眉宇淡淡疲倦, 坐在屏风前, 薄得要融进那整面描金的白牡丹里。
  她是先到茶室的, 卢镝菲看见她就微笑, 还是那副不着调的腔调:“怎么还穿衬衫西裤,像在上班。”
  言真颔首:“和你见面, 也和上班没什么区别。”
  人和人的相处总是很奇妙,自从彼此确认目的,说话反而多了几分不客气,卢镝菲笑容不减:“我比班好看。”
  在女人面前卖个破绽,讨几句笑骂或冷嗔, 是省力的话题打开方式, 卢镝菲已经百试百灵。
  但言真并不搭腔,她面无表情,像一块浸在冷水里头的冰, 剔透清脆,但又叫人觉得寒冷坚硬。
  她把茶斟上,开门见山:“我约你,是想聊聊柏家的事情。”
  “哦, ”卢镝菲看着倒像是对她的直白有点惊讶, “请问。”
  “根据你们的调查, 柏家的资金链是不是已经出现了问题?”言真问, 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茶是好茶,正山小种, 仅是闻着便觉香气怡人。她捧着茶杯,却不看卢镝菲,只是凝视水面,仿佛沉思:“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毕竟从去年的财报上看,柏氏非但一切正常,甚至盈利率还有所增长。”
  “但是,由上市公司自己聘请审计公司来出具的报告,往往是不真实的,毕竟,谁敢得罪出钱的人呢?”
  她的指尖轻叩桌面,终于将目光投向卢镝菲:“我说得对么?”
  “你真像是要转行财经记者了,”卢镝菲笑着说,爽快地点头,“是啊。”
  “柏家的资金,从20年起就开始出现缺口了——你猜猜,这个大口子是哪里出现的?”
  卢镝菲笑盈盈地看她,言真沉思,试探着说:“房地产?”
  “没错,”卢镝菲点头,声音感叹,“柏氏集团真是个曾站在时代风口上的企业啊。”
  “千禧后的第一个十年,柏正言从光磁产业发家,赶上互联网发展的第一波浪潮,积累下第一桶金,”卢镝菲低声说,“然后,第二个十年,柏氏集团又赶上了房地产最后黄金时代。”
  “我记得当年柏氏确实入局了房地产,但是,不是说后来相关政策很快就出台,熔断土地交易,柏氏提前收到风声,悬崖勒马,重新回归线上产业吗?”
  “公关稿子你也信,”卢镝菲慢条斯理喝了口茶,“言记者,不是所有同行都像你一样有良心。”
  “提前收到风声是没错,但是风声之前,别低估了资本家的疯狂,”她看着言真,从随身公文包里翻出笔记本电脑,纤长手指敲下回车键,“抢地、囤地、加杠杆,疫情寒冬之后,你想象不到有多少企业因为土地、建筑成本,以及源源不断产生的利息而破产。”
  卢镝菲将一份文件调出,转向她。
  “柏氏能够运转如常,确实是在互联网产业上根基深厚,勉强补上了这个窟窿罢了——但是第二个问题就来了,这些源源不断的钱,从哪里来呢?”
  “偷逃税款,”卢镝菲用指尖轻点屏幕,双指放大,“至少是其中一笔款项来源。”
  言真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屏幕。这是一份脱敏后的调查报告,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她仍是因上面亿、乃至千亿级别的单位倒吸了一口冷气。
  5.7千亿。这是柏氏隐藏在财报下的资金窟窿。
  金钱的数字一旦堆叠起来,便会如同宇宙虚数般叫人失去概念。数日之前,她还在为千万一套的天价豪宅而感到荒谬。
  如今转眼一看,1千万在5.7千亿面前,也不过沧海一粟而已。
  而在这之中,柏氏这么多年来偷逃的税款,保守统计达到5亿。无数普通人穷尽一生都无法企及的财富,就这样的腾挪运转之中,化为乌有。
  言真喃喃,已经觉得灵魂出窍:“这里是不是有一部分钱,是通过片酬和票房洗白的?”
  她有些绝望地看着卢镝菲点头,听见她赞许的声音:“言记者冰雪聪明。”
  “当商品要跳跃到货币,一旦失败,那粉身碎骨的必然不是商品,”卢镝菲轻声说,“而是占有商品的人。”
  “经济规律如此,柏氏自然也无法逃脱。”
  可是柏溪雪什么也不知道。有一瞬间言真几乎想说,她只是在拍戏而已。
  但这样的辩解近乎孱弱。柏溪雪与柏家,本就是利益共同体。
  言真觉得自己的手,轻微地有些发抖——难道是空调太冷了么?
  她抬眼看墙上的温控界面,绝望发现并没有开冷气。
  卢镝菲怜悯地看她,给她沏了一盏热茶。
  而言真并没有喝,她只是默不作声地捏住茶杯,指骨泛白,以免茶杯也随之发出牙齿咯咯作响般颤抖的声音。
  滚烫的温度逐渐传递到指尖,她却不松手。
  直到她在疼痛中找回一丝理智,言真才听见自己很狼狈地笑了一声。
  “但是,你们也没办法立刻让柏氏清盘破产对不起?”
  “这才是你们一直找上我的原因,”终于切入正题,她漠然地看着卢镝菲,“替我向景女士问好。”
  她口中的景女士,是如今与柏氏集团分庭抗礼的另一资本巨鳄掌舵人。言真也只在报道中见过她,与柏正言年龄相仿的女人,气质高雅,镜头前笑容和煦。
  身为柏家如今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她想要并购柏氏大概已经很久了。
  那夜柏溪雪讥讽卢镝菲是跑腿的,言真便意识到,卢镝菲自然也是替人办事。
  卢镝菲这个人看起来嘴上没把门,其实心里城府深得很,那天她在飞机上给自己递的名片,title平平无奇,如果不是柏溪雪一语道破,普通人根本察觉不到背后还有这层关系。
  而卢镝菲只是笑容不变地看她,神色非常坦荡,一副“你没猜到就代表你不需要知道”的模样,毫无被揭穿的紧张。
  事到临头了,还在这里藏着掖着,并不是让人愉快的态度。
  言真心想她要是把这套也用在情场上,那卢镝菲绝对是一个随时要被女孩子泼咖啡浇开水的爱情骗子。
  然而她们只是谈判中的合作对象,所以言真也只是同样坦荡地看她,毫不客气地把最关键问题挑了出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柏氏这块怎么啃都噎喉咙的硬骨头,总是只能看着,一定让人抓心挠肝吧?”
  “金融的东西,我不太懂,但你们能拿到这样内部的调查数据,说明你们已经掌握了一定实质性证据。”
  “但是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检举公开呢,是因为不敢吗?”
  她做了一个思考的表情,笑容却更盛了:“还是说,你们也忌惮柏家这么多年盘根错节积累的势力,担心内部检举,只会石沉大海呢?”
  “所以你们才需要我,”她慢条斯理地说,“你们想把这个东西大白于天下,众目睽睽下引爆炸弹,民愤难平,相关势力忌惮民意,只能被迫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