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分明是有的。柏溪雪看言真鼻尖脸颊都飞红,移开眼睛看也不看她的样子,显然是已经恼了。
  她其实喜欢看言真生气,嬉笑怒骂时眉眼难以描摹的生动,总比以前千依百顺的麻木好。
  还好程宴她们不在,不然看见她这幅样子,绝对能笑她三年。
  于是柏溪雪放心大胆地不要脸:“你就是生气了。”
  “不然你怎么都不抬头看——”
  我。
  最后一个字音被柏溪雪吞掉了。因为言真已抬起头看她。
  一张平静到漠然的脸。
  “对啊,”她听见言真说,“我就是生气了,又怎么样呢?”
  “柏小姐,您这样的身份,还这样对陌生人死缠烂打,”她冷冷吐出几个字,“多少有些掉价了。”
  “献身也别上赶着吧?”
  曾经柏溪雪将手扶在套房门框,转身离去前如此玩味吐出的话,终于化作一支冷箭,被她系数奉还。
  言真终于畅快地笑了起来,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嘴角上扬。
  或许这么多年她就是在等这一刻呢?
  不是对柏溪雪没有恨的,那么多叫人尊严扫地的时刻,曾叫她痛彻心扉。她不过是尽力遗忘,装作无知无觉,想着放过柏溪雪,也放过自己罢了。
  为什么柏溪雪却偏偏总要自投罗网?
  言真冷眼看她,良久,唇角浮现一个冷酷的笑:“你说得对,柏溪雪,我是挺恨你的。”
  “但我是个正常人,没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你年轻好看,给钱大方,所以当你情人,我觉得不算吃亏。”
  “但谈恋爱是另一码事。现在,柏小姐,我可以走了吗?“
  柏溪雪的手仍撑在她身侧,如囚笼般将她笼罩,言真侧过头,抓着她的手腕,慢慢往外拉开。
  她的手腕纤细冰凉,言真一只手就能轻松握住,柏溪雪咬住唇瓣看她,反手抓住她的手。言真感受到她呼吸有些发颤,却只当不知,松开手,在无声的角力中,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手往外抽。
  春夜清寒,明明有供暖,柏溪雪的手指却比她的手腕还要凉。
  言真低着头,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终于,柏溪雪的手颓然地垂了下来,言真轻轻一甩,便转身朝外走去。
  大门突然打开,却不是言真的动作。
  卢镝菲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与言真打了个照面,看着两人阴晴不定的神色,兀自笑得阳光灿烂。
  “好巧啊。”
  柏溪雪就站在言真身后,这样艳光四射一尊大佛,卢镝菲仿佛看也没看到,只是一把揽住言真的肩膀:“我刚才看到你也来了,就一直找你呢。”
  言真并没有抗拒,柏溪雪站在她身后,看见她仰头,冲那个陌生女人笑了一下,便任由她说笑着,将自己带了出去。
  大门重新关上。休息室归于寂静。
  黑缎的座椅,大尊圆口粗瓷坛子在角落,插着一人多高的梨花枝。冷清清的白,灯影绰绰,将梨枝影子徐徐送到磨花玻璃屏风上。
  柏溪雪就站在屏风前,沉默不语。
  从刚才开始,她手上一直拎着一个小小的牛皮纸包。
  是热乎乎的苹果山药糕,新出炉的,据说对胃好。
  言真胃不好,这个展的茶歇只供沙拉奶酪火腿等冷餐,发现言真也在之后,柏溪雪就担心她饿着。
  她果然什么也没吃。一直埋头写稿发邮件,侍应给她一杯冰柠檬水,她也只是放在一旁。
  于是柏溪雪特意叫人订了糕点,一路快马加鞭,送到她手上。
  没想到却根本没能送出去。
  柏溪雪自嘲地笑了一声,想起刚才那个女人,眉眼英朗,身材高挑,与言真站在一起,背影竟然很是般配。
  真是一对璧人啊。只有她自己,总是这样被言真轻而易举地扔下。
  九岁那年,她欠着自己那个冰淇淋,和妹妹说说笑笑走了。
  十七岁,她在一场圣诞的雪后人间蒸发,义无反顾奔向沈浮和她的清白前程。
  那现在,又轮到这个陌生女人了吗?
  柏溪雪目光晦暗。按道理她应该跟上的,但那一瞬间,她却只觉双腿被钉在原地。
  脚背仍有半个浅浅鞋印,就在刚才,她穿着高跟美丽刑具,被言真狠狠地碾过,痛得她差点想出声。
  真是好狠心的女人。柏溪雪咬牙切齿,扬手将糕点扔进垃圾桶。
  门外。言真迅速将卢镝菲的手从肩上甩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你的笔记本和相机都还在充电啊,”对方笑嘻嘻答,“上面贴了工作编号和姓名。”
  敢情全世界都是来看展的,只有她真的在上班。
  言真嘴角抽动一下,不做声,蹲下去把笔电相机收好,就起身往外走。
  卢镝菲饶有兴致地跟在她身后:“诶,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什么了?”
  言真心情正坏得很:“嗯,打扰我傍大款了。”
  “哎呀,那可真是大大的不妙,”她又笑起来,双手插兜,亦步亦趋跟着,“我赔你一个呗。”
  “没兴趣。”
  言真连头发丝都充满了抗拒,卢镝菲也不恼,只是一边走一边笑眯眯的打量她。
  今天是个不对外的时装展,合作了博物馆,在酒廊和宴会厅内展出大幅大幅作为时装灵感的油画名作。
  大片浓厚斑斓的色彩堆叠在长廊,愈发衬得言真清俊身型薄得像白纸。
  她只穿一身西装。枪驳领,干练优雅,背一只轻便的珑骧包,职业属性远高于观赏。
  卢镝菲却觉得她清寒如一株夜雨中的玉兰。
  卢镝菲往前走,言真停下脚步。
  “为什么跟着我?”
  卢镝菲颇为无辜地摊手:“停车场是这个方向,你总不能不让我走吧?”
  “……”
  言真不想再和她产生无谓的交集,不再说话,只低头从包里翻出雨伞。
  下雨了。
  夜色里,言真撑开伞,正要迈开腿,卢镝菲却一低头,自然而言地钻到了她的伞下。
  “我没带伞,”女人理直气壮地说,“正好你打车的地方和我顺路,送我一程吧。”
  “……”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把她赶出伞下就显得十分不礼貌。言真当然没硬气到无端端去得罪卢镝菲这个有钱有势的主儿,她抿了抿唇,不说话,只默默加快步伐。
  卢镝菲却忽然伸手,用手指戳了戳伞骨。
  “欸,长得太高,伞撞到我头了。”
  她笑着说,极其自然地伸手,抓住了伞柄:“我来撑伞吧。”
  言真本能地躲开她的手,于是,伞便被对方顺理成章地拿走。
  真是行云流水的一个套路。言真不悦,她并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于是,她淡淡地开口,话里带刺:“卢律师这套,在几个女孩子身上施展过了?”
  卢镝菲转过头,仔细地往她脸上瞧,竟也相当坦然地回:“纵观整个恋爱史,有五、六个吧。”
  “但你是最近唯一一个。”
  真是接近满分的大情圣回答。言真冷冷地扬了扬嘴角,皮笑肉不笑。
  她没再说话。s市初春的夜晚,冷雨料峭,卢镝菲相当体贴地执着伞,往言真那边倾斜。
  只是雨本身就是被风吹着朝言真那边刮的。卢镝菲又长得高,按她的习惯举着伞,哪怕是伞面倾斜,大部分雨丝依旧落到了言真身上。
  言真轻轻打了个冷颤,忍耐着,也懒得开口了,她大半天没吃饭,只想速战速决回酒店去。
  胃里空得难受,大概是又勾起了些生病时的记忆,她无端想起刚才离开时,柏溪雪最后看向她的眼神。
  茫然的,有些委屈,像个无辜被抛下的孩子。
  如果现在走在她旁边的是柏溪雪的话,柏溪雪是会直接和她调换站位的。
  冷雨丝丝缕缕,落到言真脸上,又钻进衣领。言真低低头,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
  她现在在这矫情个什么劲儿?
  为什么非要别人给自己撑伞呢。明明把伞拿回来就好。真是春夜绵绵,总惹庸人自扰。
  都怪天气太冷,她心中有种空荡荡的倦意,如烟灰烧尽,意兴阑珊,索性又加快步伐,送卢镝菲到她车旁,便要离开。
  卢镝菲却忽然拉住她:“干脆我直接送你回酒店吧?”
  这一句话就讲得颇为暧昧了。言真一刻也没停:“不必了。”
  “如果我想和你讲别的事情呢?”
  隔着飘飘的细雨,卢镝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被雨水打湿,无端有些冰冷的,雾一样的遥远。
  “是关于言妍的事情。”
  言真猛地抓住雨伞,回头看她。
  她清晰地从卢镝菲眼里看见志在必得的笑意。
  而言真利落地收伞,上车,随后,报出一串酒店地址。
  第50章欢乐今宵,虚无缥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