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她长久地注视那个空荡的阳台——快傍晚了,淡粉色晚霞悄悄飞上了天空,差不多是晚饭的时候,言真如此出神地凝望,目光在晚霞的映照中泛起波光。
  柏溪雪忽然心下一动。或许现在就是全盘托出的时候。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喊她的名字:“言真——”
  言真却突然转过头看她。
  一开始,柏溪雪是以为言真听到了她的声音,但很快,从对方的目光中,她意识到,言真并没有听到,不过是思绪漂浮中,忽然回过神来罢了。
  因为言真的目光很温柔。如同粉金色的霞光漫过雪白的芦苇,她的目光同样温和地落在柏溪雪身上。
  “柏溪雪,你有没有发现今天的晚霞很好看?”
  她转过身,凝望河堤下波光粼粼的河水,和她的眼睛一样倒映天光,柏溪雪听见她笑了笑:“我觉得,这是一个很适合故事结束的时候。”
  “谢谢你陪我走这么远的路,回到这里。”她轻声说,这一次,声音充满了平静的诚恳,柏溪雪的心却一丝丝慢慢绞紧。
  “我也想了一路,觉得我们还是分开吧。”
  柏溪雪猛然放开了攥紧的拳头。
  在她的大衣深处,言真旧家的钥匙,静静地躺在那里。
  ——这就是她锲而不舍想跟着言真回来扫墓的原因。那一个跨年夜后,她独自来了言真的家乡,买下了这套房子。
  过程并不复杂,毕竟言家当年出的事人尽皆知,柏溪雪稍一打听,就查到当年她家抛售的是哪套房子。
  大概是当年两死一伤的事情过于惨烈,多少让后来人耿耿于怀,那套房子已经许久没住人,柏溪雪开了个相当不错的价格,房主便满脸堆笑地爽快签字。
  手续办得很快,数日前,助理刚刚将合同和钥匙送到她手上。柏溪雪拿着那枚小小的银色钥匙,好似拿到了靠近言真心门的秘密。
  于是当她陪言真一路沿河走,听言真低声地讲起自己曾经的事情,柏溪雪的心几乎要砰砰跳出胸膛——她仿佛又离言真近了一步。
  却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她把事情想得太轻松太天真。言真说出“如果当年”那句话,她心底雀跃,满心满眼都是“喜欢你”,但言真在意的只是“当年”。
  如今她带她将当年的故事都走了一遍,自然就到了该结局的时候
  柏溪雪看着言真,长久以来嘴角上翘的弧度,终于一点、一点地垂了下去。
  强颜欢笑、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柏溪雪消失了,她又成为了那个目光锐利高傲的大小姐。
  “你还是原谅我了,”她轻声说,“对么?”
  言真终于沉默地点点头。
  柏溪雪几乎失笑,是啊,言真几乎是一个圣人。
  她想,天知道她有多么恨这种坦荡的心胸?
  年轻的爱恨这样滚烫,好似一把烈刀,柏溪雪想要刺入她的胸膛,但言真却轻轻一跳,就像鹿一样轻盈地跃出了圈套。
  那天晚上言真提分手,柏溪雪没有绝望,因为对方眼睛里仍闪烁痛楚。恨她吧,恨会让人彼此折磨。柏溪雪想,那样她便可以乞求宽恕。
  但如今言真不恨她了,于是柏溪雪便知道,言真再也不需要她,不需要她的赎罪,更不需要她的爱。
  或者说,言真需要过她吗?
  沈浮一直对她旧情难忘,柏溪雪一直知道,其实那天傍晚,言真蹲在街边,只要那一刻她的尊严动摇半分,按下打给沈浮的电话,那么这个故事的姓名未必能轮得到她。
  她不过是路边饥肠辘辘的流浪者,机缘巧合下抢到命运的半块面包罢了。
  现在言真决定收回了,她再也没有什么能把握住。柏溪雪看见言真平静的眼睛,眸光闪动,像晚霞中缓缓流淌的河。
  河水越来越远,只剩下刻舟求剑的人站在原地。
  柏溪雪站在晚霞和风中,知道自己再也无话可说。
  不是没有想过死缠烂打,但她也是高傲的人,言真话已至此,那些嬉皮笑脸的话柏溪雪再也说不出口,于是她终于站定,轻声说:“对不起。”
  “我以后再也不会打扰你了。”
  言真同样看着她,没有回答,只是低声说:“回去吧。”
  很快,司机就把车开过来了。还是那位气质优雅的女士,幻影无声无息地开出这座临河的小城,转眼就奔驰在高速公路上。
  回去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切似乎都如往常,车开到言真小区门口停下。只是言真下车时,柏溪雪不再跟上。
  她们平静道别,好似一对出游归来的好朋友,言真朝她挥挥手,将车门关上。
  汽车又一次发动,平稳地向前行驶,只剩柏溪雪一个人在座位上发愣。
  她从包里翻出墨镜戴上,一颗眼泪终于放心落下来,泅湿布料。
  原来这么多年都是枉费心机。
  柏溪雪独自回家,在阳台上久违地抽了一支烟。
  薄荷烟袅袅,她出神地看它烧着、烧着,直到烟灰落到地上。
  第二日,她前往港城搭乘飞往佛罗里达州的飞机。与言真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于是,言真也就没机会知道,整个春节,大小姐是有多么悲愤地游走在奢侈品店购物消费,从阿文图拉到design district,差点刷爆了自己的一张卡。
  第48章喜欢你待我薄情喜欢你为人冷酷。
  “老实交代, 你是不是被女的骗了感情?”
  乐池中飘荡歌声,玻璃窗外东方明珠近在咫尺,灯火辉煌。
  程宴端着一杯酒,狐疑目光直直射向面前的女人。
  卡座对面, 一件深灰色羊绒大衣正搭在椅背, 一个年轻女人把玩着手上的打火机。
  长发的阴影挡住了她漂亮的眼睛, 发丝在射灯下发亮, 脸色却阴晴不定。
  砂轮摩擦声有一下没一下,同座另一个女孩儿听不下去了:“柏溪雪, 你要是烟瘾犯了就抽吧,不然我可就当你纯找抽了啊。”
  柏溪雪抬眼,恶狠狠瞪她:“苏静安,这么多年了你讲话还是一样没素质。”
  “笑话,咱仨厮混这么多年了, 知根知底的还讲什么素质, ”苏静安咯咯笑起来,用手肘捣程宴,“你看, 我就说她受情伤了吧?”
  她笑嘻嘻看对面柏溪雪冷若冰霜的脸色。
  苏静安和程宴,都是高中就认识的柏溪雪。当年柏溪雪十六七岁,年轻气盛呼朋引伴,围绕在身边的跟班一波又一波, 偏偏又脾气高傲, 身边玩伴来去如流水, 她连人家名字都记不住。
  到现在, 高中二代圈子里,能和她交情不错的, 也就剩程苏俩人了。
  苏静安悄悄和程宴对视一眼。
  能和玩咖臭味相投的,自然也是玩咖。从高中起,苏静安就勾搭着柏溪雪在学校里鸡飞狗跳、行径轻狂,仗着不俗家世和漂亮脸蛋,万花从中过,叶叶都沾身。
  她一直觉得柏溪雪和她是一路货色。柏溪雪那几年也确实恋爱谈得让人应接不暇,身边漂亮的帅气的女孩子隔几个月就换一个。程宴曾笑称,这简直就是走马灯。
  直到有一天,柏溪雪忽然带了个气质不一样的女人参加她们的局。
  那个人名字叫什么,程宴其实已经忘了,只记得长得挺漂亮,像哪个小明星,气质也好,一种冷冽的柔,坐在那里清冷冷地陪她们喝酒,像尾捉不住的柳絮。
  只可惜是个木头美人,酒局都参加几次了,既不会玩骰子,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
  程宴其实在圈子里风评不错,不会对朋友的女伴举止轻薄——毕竟大家都是年轻漂亮女孩子,勾肩搭背的,还不好说是谁便宜了谁呢?
  那天她不过是看这么个漂亮女人,只会埋头替柏溪雪挡酒,还要被柏溪雪冷言冷语奚落几句。
  实在是有点太可怜了。她承认自己心软了一瞬,所以才想着把场子热起来,伸手勾住了对方的肩:“欸,你会玩骰子不?要不要我教你啊?”
  下一秒,一道锐利目光就洞穿了她。
  柏溪雪抬眼,不说话,只目光嗖嗖下飞刀,冷幽幽的神色,好像要将她手臂射出一个洞来。
  吓得程宴即刻把手抽了回去。
  现在的柏溪雪是什么性子,程宴也不好说。但当年大家都年轻,柏溪雪又是她们当中家境最好的,盛气凌人四个字,简直当之无愧。
  不看僧面看佛面。要是惹恼了柏溪雪,她妈能把她皮给抽掉。程宴能屈能伸,赶紧去给冷美人赔笑:“对不起啊。”
  冷美人却只是摇摇头,脾气很温和地解围:“没事,所以骰子应该怎么玩?”
  话说着,居然真的一副跟她们学的架势。话已至此,程宴进退两难,偷偷抬眼看柏溪雪。
  大小姐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谁也没想到美女居然真的开始跟她们玩起来,而且脑瓜子相当灵光,察言观色越学越快,后半场酒局摇骰子,输输赢赢,场场都在点子。
  把苏静安哄得眉开眼笑,拿柏溪雪的卡划了又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