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留置针拆下来了, 手又重新恢复自由, 这几天血抽太多, 手臂都留下小小淤青。柏溪雪气鼓鼓地看着, 心疼得不行,总觉得护士打针没打好。
  言真默默地把要去理论的大小姐按住。算了算了。她无奈地劝, 知道按自己当时的情况,能把血抽出来已经算是了不起,还是别去为难人家了。
  气的柏溪雪瞪她:“就你对谁都心软,行了吧?”
  话虽如此,她倒也再没别的动作。柏溪雪问她今晚除夕怎么过,言真想了想,说自己今晚应该回家休息吧。
  柏溪雪历来是不会和她一起过年的。言真知道,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她难得的休假,她要么飞去和家人团聚,要么就是和她的狐朋狗友们去通宵party喝酒。
  也好。她心里想,今晚正好能清净点。
  柏溪雪司机不在,言真猜她也回家过年了。不想再打扰人家,她索性直接拿出手机打车回家,柏溪雪看着她动作,并不阻止,于是言真再一次确认,柏溪雪今晚应该还有别的局。
  都要过年了,还得哈欠连天守着她这个病人。言真心想,按柏溪雪这么个爱闹腾的性子,真是挺难为她了。
  还是早点放她自由吧。
  的士很快就到了,柏溪雪看着车一路开过来,也没说什么话。言真一手拿着病历本,一手拦车,看见车在自己面前停下,她拉开车门,正要转头朝柏溪雪道别。
  柏溪雪却一低头,无比自然地钻进了车里。
  言真:“……?”
  她上车的动作太丝滑,以至于言真一瞬间都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她扶着车门框,呆呆地看着柏溪雪坐在车里,听见对方困惑声音:“上车啊?你不是说要回家吗?”
  司机回头,用疑惑的表情看了眼这两个气氛诡异的女人。
  医院门口限停三分钟,很快背后就开始有同样需要泊边的出租车闪灯等候。言真无法,只好咬牙切齿上车。
  一落座,的士就开始启动,她和柏溪雪并排坐,压低了声音兴师问罪:“你怎么没告诉你也要跟我回家?”
  “今天是除夕欸,我都为了你把出国的机票改签了,”她理直气壮地说,“不去你家我还能去哪?”
  “难道,你想让我在除夕夜流落街头……”她若有所思,迅速露出一种明知故问的控诉,“天啊,好蛇蝎心肠的女人!”
  言真气得又想给她一拳。
  不论如何,除夕成为了柏溪雪最有力的借口。不论狐朋还是狗友,问起来一律都说回家过年了找不到,在y城置业的两套房子,更是被柏溪雪描述得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凄惨似雪洞。
  一幅如果言真敢赶她下车,她就敢流落街头睡大街的惨状。
  闹得言真没有办法,只好任由柏溪雪一路尾随着她,下车,回家,进门。
  冬天天黑得早,一开门,房间一片昏暗,只有阳台仍有蓝幽幽的天光透出,是夜晚前最后的蓝调时刻。
  言真小心翼翼地吸了吸鼻子,意外地发现没什么异味。
  柏溪雪像是知道她要开口说什么:“我已经让人把你整间屋子都打扫一遍了。”
  对哦。言真想起来,柏溪雪有自己家的钥匙。
  记忆一瞬间回笼了,前天早上,她就是这样晕晕乎乎地被柏溪雪打横抱起来,一路冲下楼。
  她那时估计是真烧迷糊了,好像拽着柏溪雪衣领子哭,然后还骂人家。
  有人不忘添油加醋:“你那个时候挣扎得好厉害,差点把我脸抓破相……”
  ……言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耳朵红透了,客厅只开一盏小灯,依旧能看见那如玉中烧灼的透红。柏溪雪端详她满脸不自在的表情,觉得她这样局促的样子很是少见。
  于是大小姐心情十分愉悦,又纾尊降贵、慢条斯理地坐在了这破沙发上,掏出手机问:“你家门牌号多少?”
  言真疑惑:“问这个干什么?”
  “定年夜饭啊?”柏溪雪抬头看她,很震惊的表情,“你不会想着今晚就凑合着吃了吧?”
  “……”
  言真沉默。毕竟,如果没有柏溪雪跟她回家这桩意外,她今晚确实是准备随便打发了吃的。
  言妍刚出事的那几年她还会去医院和她一起过除夕。但后来她发现在医院,夜越深,心里越寂寞煎熬,过去所有发生的事儿,都会在心里走马灯般一遍遍放。
  后来再过年,她就把看言妍这件事挪白天去了。毕竟,她实在是怕自己哪天真想不开了。
  柏溪雪看着言真,看到那副心虚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中了。
  她冷哼一声,她就知道言真会把年夜饭这么打发着过。万家灯火团圆夜,一个人心理防线最脆弱,她才不会让言真一个人呆着,被不知道哪儿来的野女人趁虚而入呢!
  柏溪雪在心里端着机枪把所有假想敌都扫射一遍,姓沈的扫两遍。
  直到她恶狠狠出气了,才重新低头点菜:“两个人的话,点几个菜就好,是不是应该点份饺子?我看拍到过年戏,都喜欢拍吃饺子。”
  什么叫应该?
  言真一愣,疑惑的表情被对方捕捉,柏溪雪就解释道:“我家比较特殊。”
  她笑了一下:“你知道的,我们家要么就是一个家族凑一块过年,要么就是大家都忙,干脆不过年。”
  她的父亲柏正言不喜欢去顾家过年,男人的虚荣心都这样,早年依靠妻子的母家扶持,发迹后却又觉得这样低头折损自己身为男人的尊严。
  更别提顾老太太已经远离名利场多年,盛势已去,过年彻底成为小辈勾心斗角互相刺探的场合。柏溪雪从小就对这些人都借着酒意称兄道弟、装疯卖傻的样子烦得很。
  看见她阴沉下来的脸色,言真也忍不住无奈地笑了下。
  过年真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心理问题。
  想到这,她心又软了点,索性挨着柏溪雪坐下:“我们南方过年是吃汤圆的,除了饺子,再订一份汤圆吧。”
  “嗯,”柏溪雪点点头,“我订生的吧,我们可以一起煮。”
  她兴致勃勃地说,神色天真似小女孩过家家。言真看她一眼,心里觉得有些好笑——数月前她们仍在此互相怨恨,如今柏溪雪却已是一幅全然揭过的模样,一派无辜,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真佩服柏溪雪心理素质。
  但换一个角度说,她和柏溪雪未尝不算昔日仇人,大小姐如今竟敢丢盔卸甲,赤手空拳地站在自己面前,也不怕自己哪天反手就给她捅一刀?
  她不知道柏溪雪是真的天真到自信,还是只是又换了折腾她的手段,赤诚面孔下藏一把幽幽冷刃?
  她注视柏溪雪,柏溪雪亦满脸疑惑地歪头看她,二人如在黑暗舞厅中贴身起舞,玫瑰同毒蛇的蛇信一样鲜红。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从对方背后闪出的会是什么。
  见招拆招吧。言真想。
  被追求的体验,她并不陌生。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生了幅不错的面孔,初中开始有男生往她抽屉塞情书,路过篮球场,总能听见打篮球的人一瞬间叫得分外卖力。
  高考结束的那几天,她一连收到好多短信和电话,全是高中三年话都没怎么说过的男同学,“喝醉了鼓起勇气”给她表白。
  但她确实从小就对男生没感觉。更何况,身边还有言妍这样魅力更为外放的女孩儿,言真不但收自己的表白信,还要帮言妍收表白信,早就对死缠烂打的轰炸式追求免疫。
  因此所有的表白都被她礼貌婉拒,那些男同学的联系方式,也在大学之后,随着一次次通讯录清理删干净了。
  再后来,就是家中变故,爱人分道扬镳。她桃花倒是一直没少,但都市盛产快餐爱情,人人都不过想春风一度。
  所以,言真一直觉得,自己只能凭良知尽量对所有人都好。再往下,就要超过她的情感底线了。
  爱对她而言,已经是一个虚无的黑洞。
  她站起身:“我去洗澡了。”
  进卫生间时言真不忘记将门反锁,也不知道是谁让她养成的这习惯。
  其实现在的她一个人洗澡,还是有点狼狈的。毕竟刚出院,手背仍有留置针的针孔,言真也不敢让那只手碰水。
  她只好一只手举着花洒,另一只手笨拙地起泡冲水,潦潦草草地把这澡洗了。饶是如此,依旧花了不少时间。
  柏溪雪听着里头哗啦啦的水声,时不时沐浴露洗发水的瓶子还要磕绊一声,听得她心里焦躁死了,生怕言真直接在卫生间又晕过去。
  好在言真很快就出来了,推开门时热腾腾的水汽扑出来,柏溪雪觉得她香喷喷的像一朵云。
  新换的睡衣有一颗纽扣扣错了,她擦着头发,还没发觉。衣领敞着,缝隙里不经意露出一点柔软肌肤,言真歪着头,把头发攥在毛巾里,慢慢拧干。
  发梢的水珠顺着她的锁骨滑了进去,柏溪雪忍不住往她那边瞟,又觉得自己这动作很掉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