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言真无奈又疲倦地笑笑,结束了采访。
  等到晚上大家回到住的地方,每个人都脸色疲惫、步履沉重。
  江心柔去洗澡了。卫生间的灯泡坏了,忽明忽暗。谢芷君在房间导出摄像文件,江心柔怕黑,于是言真拖着小板凳,坐在卫生间门口给江心柔把门。
  她听着背后的花洒哗啦啦的声响,昏黄的灯泡一闪一闪,沐浴露的味道热腾腾地钻进鼻子,打湿深秋夜晚的空气,让言真的心情也有些湿淋淋的忽明忽暗。
  她坐在竹板凳上,托腮,缓缓地叹了一口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手机还是静悄悄的,今天一整天,柏溪雪再也没有给她发消息。
  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言真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她想,柏溪雪之前真的是太闹腾了。
  以至于现在,当她真的进了一个鸟不拉屎的、连4g信号都没有的小山村里,看见天阶夜色凉如水,她竟然无端地有些想她。
  是山里的夜晚太安静了吗?人走在荒芜与寂静里,难免会怀念热闹的响动。
  不过,话虽如此她也没有主动去找柏溪雪——大概对面现在也还在忙吧?不知道是在拍戏,还是在休息?
  说不定等她的信号接上,又能看见柏溪雪又作为当红炸子鸡,正在和谁炒cp。
  自己还是别去自讨没趣了。
  言真默默地想。
  江心柔出来之后,言真与她换班。等到她洗好澡出来,谢芷君也整理好了文件。
  ——实在是有用的内容不多,三个人对着空空的储存卡沉默,都自我安慰似地整理了一会工作笔记。
  然后再一次被一无所获的事实打击,很快就默默地睡下了。
  今夜房间被消沉的地方笼罩。深秋过后,寒蝉静寂,她们一夜无梦,陷入最深沉的睡眠。
  直到第二天,再一次被老乡大婶愤怒的骂街声吵醒。
  又有人往院门口扔了鸡蛋和烂菜叶。
  “正个死扑街,昨日搞点臭鸡蛋都算了,今日连好鸡蛋都冇放过,真系发癫了,有钱冇处花,出去买条绳上吊都好过喺呢度浪费粮食啊!”
  好像噩梦轮回。言真痛苦地把脸埋进棉被里,觉得应该是自己今天起床的方式不对。
  大婶今天显然比昨天骂得更脏。再这样下去,她们说不定明天就要被老乡当成麻烦,从这儿赶出去。
  一想到要两手空空地去找主编报销差旅费,三个人脸色都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她们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下楼去,像是认了命一样,拿起水龙头,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洗洗刷刷。
  “真的不能抓出那个人是谁了吗?”
  言真问。
  大婶显然气头上:“我哪知道是谁啊?我要是知道,我找人弄死他!”
  谢芷君默默地把言真拉走了。她们不死心,又跑去村委会找村支书,试图找监控查点线索。
  但显然没什么用。
  可能村支书就是这里最希望她们早早滚蛋的人。
  女人憨厚地笑着,从办公桌前站起来,拍着言真的肩膀:“哎哟,实在不是大姨不想帮你们查哦,实在是这个村子就丁点地方,晚上连个路灯都没有,怎么能找到监控哦。”
  她掏出自己的手机给言真看:“你们也不要觉得大姨我针对你们啊,之前好几个来东溪这里直播的男的,也都是被不知道谁扔东西赶走了,根本查不出来是谁。”
  “你们还算好的啦,阿妹,你看。”村支书把视频进度条又拉了回去,一个口若悬河的男人正在镜头手舞足蹈,忽然,背后不知道从哪里飞出一大坨黑色不明物体,啪地就砸到了男人的后腰上。
  村支书把嘴咂得啧啧直响:“你们只是院门口被砸了鸡蛋,那些个男的,都是被砸了石头和大牛粪,臭烘烘的,吓得他们连夜就卷铺盖滚蛋哇!”
  “所以呢,听姨一句劝,你们小姑娘采访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她挥挥手,已经是一个礼貌赶客的姿态:“妹,有些事情能不打听的,就别打听了,好了嘛?”
  “等一下!”
  江心柔却忽然大喊一声。
  她一把抓住了村支书的手机,把进度条缓缓地往回拖,然后,双指滑动放大。
  谢芷君低下头,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就在视频切片的某一帧,牛粪块飞出来的前一秒,直播男人的背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一个高高瘦瘦的影子,短头发,分不清男女,在镜头后一闪而过。
  “这个人是谁?”言真举起手机,向村支书发问,面色冷凝,“您认识?”
  村支书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了起来。
  “您认识。”
  这一次,言真用了陈述句。
  第27章文字里纵火,出口都反锁。
  下午的阳光洒在灰尘斑驳的窗玻璃上,言真盯着那一小截日光发呆,看见边角处堆积的蜘蛛网和昆虫尸体。
  公交车摇摇晃晃,渐渐驶出西溪村。凌乱的泥灰色自建房和大红大绿的招牌被抛在身后,窗外收割后的金黄色稻田,阳光中呈现出灰尘仆仆的耀眼。
  她坐在最后排的位置,抱着一袋子卫生巾。
  今天早上,她们三个人最终还是被“请”出了村委会,哪怕村支书表情百分百的蹊跷,但只要咬死不认,她们自然死无对证。
  言真只得拿着视频截图去问借住的大婶,对方却一反常态地讳莫如深。
  从与村支书如出一辙的表情看,大概村子每个人都知道,截图里的那个人是谁。
  说不定,这几天的事情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顺水推舟想把她们几个赶走罢了。
  唉。言真揉着太阳穴,心里疲倦地出了口气。
  屋漏偏逢连夜雨,江心柔的生理期忽然提前了。大概是几个女孩子住在一块,激素也随之同步。
  言真带的卫生巾快用完了。无奈之下,她们决定分头行动。
  江心柔和谢芷君留在村里继续调查,言真则到西溪村去买补给,顺带看看,能不能从陈雨穗就读的中学入手,查出点什么消息。
  结果自然是闭门羹。丁点儿大的乡镇中学,硬是配了全副武装的保安守在门口,手拿一柄巨大的防爆叉,风吹草动相当敏感。言真感觉自己但凡越雷池半步,都会被叉到墙上。
  她只好像一个真正的狗仔,鬼鬼祟祟蹲在门口,随机试图抓几个初中生。
  没想到现在的小孩个个嘴巴严实得像上锁,大概是被叮嘱过,问就说没听过不认识不知道。
  倒是有几个初中小男孩停了下来,嬉笑着说:“哦!我知道!听说她放学路上被老头摸了,没脸见人所以就喝农药走了!”
  说完,几个人爆发出大笑。有人用手肘捣那个说话的男孩:“喂!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你在现场看着啊!”
  “干嘛不会英雄救美!说不定人家一感动,就以身相许啦!”
  “搞屁啊!我才看不上!你喜欢,你去啊!”
  “噫!”
  一群男孩像刚刚发育的斗鸡,笑嘻嘻地推搡打闹着走远了。只剩言真脸色难看地站在原地。
  青春期,未被引导的雄性荷尔蒙过剩,未开蒙的粗俗,和人性底层不加修饰野兽般的原始恶。
  这是成年人理性批判的想法。
  而感性上,她握着录音笔,神色冰冷地想——如果她是这个女孩的姐姐,她不会介意趁着月黑风高把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男孩捅了。
  这样的心情直到她坐上公交车都没有消散。
  言真望着窗外发呆,出神地盯着逐渐后退的店铺,菜市场一只母鸡发出惨叫,挣扎着飞出了竹编的笼子,又被摊主逮住,一刀割喉,就地放起了血。
  开水烫鸡毛浓重的腥味仿佛就在鼻尖环绕。陈雨穗,那个素未谋面的、选择喝下了百草枯的小女孩,她在此刻竟似乎有一些理解了她的心情。
  闭塞的熟人社会,习惯性以他人的隐私作为茶话谈资,却又总是在危急关头,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冷漠。
  她恨这样的氛围。
  言真垂下眼睫,在公交车的颠簸中有些疲倦的昏昏欲睡。吱呀,公交似乎又停了下来,打开门,涌入一群穿着校服的初中生。
  ——放学了。和城里孩子排得满满当当的日程不同。师资的匮乏与农活的压力,乡镇中学总是下课得很早。
  中学生们叽叽喳喳地上了车。言真半闭着眼睛,感觉似乎有人想坐她旁边的空座位,却又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被身边的同学抢了先。
  真奇怪。
  她睁开眼睛扫了对方一眼,朦胧中看见是个高高瘦瘦的初中生,头发剪很短,清秀瘦削的下巴显出是一个女生。
  等一下。
  高高瘦瘦,一头短发?
  她猛地站了起来。与此同时,那个女孩似乎也发现了她,转身就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