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纪吟明知这是段伏归的阳谋,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但若直接塞人,她肯定会拒绝,就派了尤丽她们来。
  想到曾经共患难的情谊,纪吟泄了气,“算了,你们想留下就留下吧,只是我这里粗茶淡饭,比不得宫里。”
  “我们只要跟着夫人就满足了。”尤丽脸上一松。
  纪吟看着她们,也缓缓露出个笑来。
  家里人口一多,纪吟要想办法养家糊口,尽管她说自己这里只有粗茶淡饭,但她又怎么忍心叫这些姑娘跟着自己吃苦,思来想去,纪吟决定重操在建康时的旧业。
  燕国在段伏归的改革下,已经逐渐摈弃鲜卑语,全面说汉语、习汉字,他还有意从寒门和庶民里科考取士,这些中下层读书人,因为没有家族根基,对书本的需求只增不减。
  几个宫女都识字,倒是能帮上忙,还能叫她少雇几个帮工,如今要雇佣识字的帮工可不容易,这些人才都被世家大族牢牢把控着。
  纪吟将自己的打算说给尤丽她们听,得到众人一致支持。
  “夫人见识广,又聪明,我相信夫人会成功的。”尤丽信心满满地说。
  “就你会拍马屁。”纪吟笑骂她一句。
  下定决心,她很快投入到事业中来,头一项就是印刷厂和书铺选址。
  她买的这座宅院虽有些破旧,但好在地方足够大,尤其是后院,正好可以改造为印刷厂。
  “至于书铺……我想就近在清泉镇上租间铺子,这镇子虽在城外,但背靠清云山上的白马寺,逢五逢十,来来往往的香客不少,遇到做法事时更是热闹得不行,我感觉客流量不成问题,应该能挣到钱,而且离城里也不算太远,等打出名气,说不定还有人专门来我们这儿买书呢……”
  一群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搬着小板凳,团团围坐在后院的树荫下,纪吟一边说,一边拿着炭笔在小木板上写写画画,颇有像后世那样展示项目的意思了,宫女们没见过这种阵仗,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已经畅享着要怎么挣钱了。
  此时正是艳阳初升,阳光明媚,溪水叮咚,清风蝉鸣,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惬意。
  定下计划,纪吟立刻行动起来。
  她计划先印刷几本基础读物,《千字文》、《三字经》、《声律启蒙》、《幼学琼林》、《论语》、《诗经》等。
  这个时代,《千字文》已渐有雏形,但《三字经》和《声律启蒙》这等后世才出现的读物还没面世,纪吟把其中涉及到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历史内容稍稍替换了下,对读书人来说十分新奇。
  虽说这是经过时间检验,堪称启蒙书籍的经典之作,但毕竟时代不同,她一开始也不确定能不能被这个朝代的人接受,纪吟在建康时试着印了些来卖,结果因为朗朗上口、文字质朴易懂,竟十分受欢迎,几乎撑起了她营业额的半壁江山,这给了她莫大的信心。
  有了先前的经验,这次重新开张,纪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先去木匠铺子定制印刷所需的雕版,再去联系产纸的商户下订单。
  这个时代纸张刚流行起来,尤其是能写字绘画的纸,造价十分高昂,订了纸,纪吟的小金库就见了底。
  可接下来还要租铺子呢,纪吟有些发愁,恰巧这时林雪又来看她,
  林雪如今在京城开了铺子,林记点心彻底打出了名气,生意十分火爆,尤其是店里的奶油蛋糕,口感香软绵密,令人回味无穷,只可惜制作奶油十分耗时耗力,每日数量有限,供不应求,实在叫好这一口的人馋得抓心挠肺。
  如今各家贵族宴会上,要是能订到一整套林记点心的甜品,那都要叫人高看一眼。
  “我们在建德时说好的,我不白占你便宜,你告诉我配方,我给你分红,这几年的钱,我都攒着呢。”林雪说。
  其实,得知她“亡故”后,她还用这钱去寺里烧过纸捐过香油钱,还在冬日施过粥,不过她现在既好好的,这些话就不用说了。
  林雪将带来的匣子打开,亮光一闪,里面竟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银锭子,粗略一看,起码在二百两以上。
  纪吟一愣,“当时口头定下的约定,没想到你还记得。”
  “我如今是真缺钱,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
  林雪一笑,“我就喜欢你这副爽快不矫情的性格。”
  “不过,除了这件事,我还有一件事,就是不知道你同不同意了。”
  “什么?”
  “我想投钱入股你的书肆。”林雪认真地说道。
  纪吟挑了下眉,“我这还没开业呢你就来找我合股,就不怕赔本?”
  “不怕。我相信你的眼光。”
  “那好吧,林老板,合作愉快。”
  有了林雪带过来的钱,纪吟的启动资金一下就富裕了,整日忙前忙后,一边要去租铺子,重新装修,找木工打书架,一边要负责排版校对,还要去找专制纸墨的商户定原材料……
  自那日吵完架,段伏归已有小半月没去找纪吟,但他还是放不下她。
  这日在含章殿处理完政事,他靠在椅子上,听段英报上来她这段日子干的事,每日天不亮就起床,顶着烈日东奔西走,为了确保书册不出问题,精益求精,跟木匠扯了好几次皮,对方不识字,纪吟一开始画了图纸,让对方按照图纸上的笔画进行板雕,结果等她去验货时,好几块板上都有笔画雕错了,她说这些板不能用,要重新雕,对方不依不饶,觉得费事儿,纪吟拿出当日签的合约,对方就耍赖,“我就是按你给的图纸雕的,哪错了,我可是几十年的手艺了,以前给王府的窗户雕花,人家都从来不说一个字,就你事儿多,果然是娘们儿就是难缠……”实在把纪吟气得不轻。
  段英事无巨细地禀告完,小心问:“主上,可要属下派人将那些人暗中警告一番?”
  段伏归想起她倔强的性子,又想起上次买屋的事,若他真插手她的事,只怕又要惹得她不快,摇摇头,“算了,由她吧。”
  他又想,这么多天过去,她气应该消了大半吧。
  于是等到休沐时,让人备了马,径自出了京城,直奔清云山脚而来。
  此时纪吟已经拿到第一批板子,正在后院改造出来的印刷作坊里调配墨汁,看什么样的浓淡程度印出来的最清晰规整。
  她在建康试验过,按理不用这么麻烦,但两地用的墨不一样,她担心这点细微的不同会引起质的变化,若印得不好,可就要亏本了,于是对每个环节精益求精。
  她给每张纸打上编号,还在角落里写上用的几号墨汁,等拓印出来,放在一起对比。
  “我感觉三号墨汁的配方印出来的字最清晰,可这松烟墨实在不便宜。”
  “五号的也还行,就是颜色稍淡一点。”
  尤丽她们凑在一起点评。
  段伏归便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他悄无声息,不叫旁人通传,静静立在角落里,纪吟全部心神都在面前这些纸张上,一时竟没发现。
  站在最外围的阿依若一偏头,余光不经意扫到廊檐下的段伏归,脸色一变,就要行礼,段伏归在她开口之前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眼神一凛,阿依若打了个颤,如鹌鹑一般缩着脖子不敢动了。
  段伏归遥遥看着纪吟,为了方便做实验,她只穿了件灰蓝色的细布窄袖衣裙,乌发全部盘在脑后,露出一截纤细洁白的脖颈。
  屋里摆放着杂七杂八的用具,雕板、墨汁、宣纸、毛刷等等,她腰下的裙摆不慎沾了些墨点,手指也被墨汁染黑,然而她眸光沉静明亮,神情专注,身上散发着段伏归从未见过的朝气,将这简陋的屋室都衬得亮堂了几分。
  显然,就算再苦再累,她也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从前的她是被困在锦绣笼的鸟儿,看着鲜亮,却在一日日走向灭亡;如今她是扎根在大地里的花,肆意自由地向上生长着,散发着令人迷醉的生命力。
  段伏归心中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所求的,不过就是希望她能快乐地待在自己身边。
  他怔怔地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清风袭来,吹乱她鬓角几缕发丝,她下意识用手指捋到而后,却忘了指尖染着墨,不小心蹭到了雪白的面颊上,段伏归瞧见,只觉可爱得不行。
  陶儿偷笑了声,“夫人成小花猫了。”
  纪吟这才意识到自己脸脏了,正要寻帕子擦一擦,一扭头,正好看到门口的男人。
  四目相对,段伏归竟有种被抓包的心虚,苍白地替自己辩解:“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前院没有人,我就直接过来了。”
  纪吟信他才怪。
  她想质问他,凭什么不经她允许就擅自进她的院子,但一想,问了也白问,这小小的院墙还能拦住他不成。
  只要他不给自己添麻烦,别强迫她做她不愿意的事,她就当他不存在。
  段伏归已经做好被她质问的准备了,没想到她竟什么都没说,扭头又忙碌起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