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不早说,”许昭意倒了倒空碗,“我都吃完了。”
  “那我就只能自己吃独食咯!”
  今日客人多,许昭意忙到夜幕降临了才关店。
  她用钩子去拉卷帘门的把手,还未碰到,就被从余光中出现的男人徒手拉下了。
  见他毫不费力地将卷帘门拉下,许昭意灰溜溜地将钩子放回原处,小声嘀咕了句:“长得高真了不起。”
  “走吧,送你回去。”孟青时说。
  天彻底暗下,路灯接二连三地亮起,暖黄的灯光落下来,包裹在两人周围,连头发丝都泛着亮。
  此情此景,让许昭意想到刚刚许溪说的话。
  她侧头看向身旁缓步跟着她的男人,扯着帆布包的带子,欲言又止。
  孟青时瞥她一眼:“心里话都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想说什么?”
  “孟青时,我高三晚自习放学回家的时候,你跟在我身后吗?”
  男人轻顿,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蜷起,摩挲着布料。
  “你从哪听说的?”
  “我小姑认出你了,她刚刚和我说,当时经常看到你跟着我,她还以为我们是一起回的呢,可你家和我家明明天南地北。”
  “她还说什么了?”
  “还有什么吗?”
  “……没有。”
  “所以,”许昭意歪着倾身,扭头仰看他,“你当时为什么要跟着我?”
  孟青时忽然停下脚步,嘴唇微动,内心纠结,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插进兜里,轻轻搅着。
  许昭意不解他的举动,只是也跟着停下,站在他面前。
  孟青时蓦然想到很多事,简单的,复杂的,过去的,现在的。他的视线里,许昭意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路灯的照耀下,异常明亮和美丽,她仰着脑袋看他,眼里只有好奇。
  喉咙堵堵的,心跳也慢慢变快。
  “谁说我是跟着你的?”孟青时还是没勇气说出口。
  “嗯?”
  “你家楼下附近的面馆,我一个阿姨开的,我每天都会去吃免费宵夜。”
  被灯照耀着的漂亮眼眸在他面前微微瞪大,许昭意难以置信:“你那会怎么不告诉我!”
  孟青时轻笑了声:“告诉你做什么?”
  两人重新启步。
  “以前从学校回出租屋的那条小路到了晚上可黑了,连路灯都没有,我每次回去的时候都很害怕,生怕被拐小孩的给抱走,”许昭意撇撇嘴,轻轻抱怨,“能顺路你早说呀,我就可以和你一起走,就不用每回都提心吊胆的了。”
  “这么害怕,怎么不让你小姑去校门口接你?”
  “我小姑工作已经很累了,不想再麻烦她。”
  那会许溪也才二十九岁,为了陪许昭意去县城读高中,还特意在城里找了一份奶茶店的工作,奶茶店的工作强度可不低,人来县城陪读已经很好了,许昭意不想再在一些小事上麻烦她。
  “噢!我知道了,”许昭意还沉浸在孟青时刚才说的话里,这会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真相一样,竖起一根食指,“你是不是因为怕我也跟着你去面馆吃免费宵夜,想自己吃独食,才不告诉我你和我顺路的!”
  “……”孟青时扯出一抹冷笑。
  “是吧是啊孟青时!你太不够意思了,而且你就算告诉我了,我去吃,我肯定也是会付钱的啊!”
  “许昭意,”孟青时没忍住轻哼了声,“在这种事情上,怎么不见你像做数学题一样聪明?”
  “我很聪明的,你不就是怕左右为难嘛,一边是自己的亲戚一边是自己的同学,我知道你不好开这个口,我懂我懂。”
  “……”
  懂什么懂,重点都偏到哪里去了。
  “你那阿姨的面馆好吃吗,下次我去县城也试试看,还开着吧?”
  孟青时喉中一噎,神情有些不自在:“不好吃。”
  “不好吃你还吃天天吃,”许昭意用眼神轻轻地鄙夷了他一下,“为了吃免费的东西你居然能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说罢,她还用双手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圈。
  孟青时没反驳她的控诉,他的心情甚至有些好,不再像刚才那样纠结,他偏头看她:“许昭意。”
  “嗯?”
  “之后关店都一起回?”孟青时说,“省得你以后翻旧账。”
  “好呀,”许昭意顿了顿,“不过你在平槐住哪?”
  “你家隔壁的巷子里的老房子。”
  “噢。”
  她还以为他住在他那小店的阁楼里呢。
  许昭意挺高兴的,至少在孟青时和于艾来平槐以后,她都很高兴。
  这样的生活让她觉得像是回到了高中时代,那个纯粹、普通,不是那么刻骨铭心,却拥有独一份宝贵记忆的日子。
  即使经年已过,却也不再那么遥不可及了。
  孟青时送完许昭意,便回到自己租住的屋子。
  这是巷子里头的第三间房,屋主人长久不住,便把它对外出租了,一室一厅,价格不贵,在小镇里,一个月只要三百块。
  忙活一天,孟青时先洗了个澡。
  干爽的白色t恤穿在他身上,隐约能看见未干的锁骨,背部也被从发尾滴落的水珠打湿了。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毛巾擦着发,出神地想着刚刚许昭意说的话。
  什么亲戚家的面馆。
  全是胡扯的。
  手机翁动,孟青时垂眸,看见来电显示时,单手划动接听。
  “阿姨。”
  “青时啊,在平槐都安顿好了吧?”
  “一切都好,您不用太挂念。”
  孟青时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随手将毛巾放到一边,外面的晚风透过窗户扫进来,凉快的。
  “那就好,”电话那头的人又说,“去了这么久也没见你来个电话,我有点放心不下。”
  孟青时扯了扯唇,不知道该怎么答这话。
  他转移话题:“家里的青果卖完了吗?”
  “剩一些,不多了,你还要吗?”
  “要,方便的话把剩下的都寄给我吧,寄到付,钱我按市场价给您。”
  “你又这么客气。”
  “应该的。”
  “青时啊,其实……果树前些天被你爸转手卖人了,手头上这些是最后一点了,以后想吃的话,恐怕要去和别人买。”
  孟青时一顿:“怎么没和我商量?”
  “你爸自己做的主,连我都不知道,现在也不好去讨回来。”
  “……知道了,”孟青时忽感无力,“卖了便卖了吧。”
  对面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变得小心翼翼:“你爸最近还总念叨你,问你怎么也不抽空回来两天,青时,你俩终归是亲父子,有什么矛盾及时说开,大家和和美美的多好。”
  “要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诶——你要不爱听我就不说了,你在平槐自己多照顾自己,别生病了,有什么困难和我打电话,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尽量帮你。”
  指腹轻轻蹭过手机边缘,孟青时想了想,还是开口劝道:“阿姨,你嫁给我爸也有五年了,五年应该足够让你看清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可是……”
  孟青时只劝一次,对方还犹犹豫豫,他便没必要再多浪费口舌,日子都是自己的,旁人做不了主。
  “青时,可是阿姨怀孕了。”
  像是一粒石子被丢进池塘,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几次之后,水面就又重新恢复平静。
  孟青时闭了闭眼,顿时失去所有语言。
  “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在怪我?它……是意外怀上的,不是为了和你争家产……”
  孟青时不禁嗤笑出声:“孟朗那人能有几个家产?阿姨,你做美甲赚的钱都比他多吧,你到底有什么理由——”非生他不可。
  “是我一直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电话那头的人有些激动,“青时,你不能剥夺一个人想做母亲的心!”
  孟青时忍了忍,才又开口:“我没有剥夺你任何权利。”
  他只是想到了他自己。
  “我只是觉得,孟朗的孩子,会被他从小打到大,好长一段时间都活得战战兢兢,在这样的家庭里不幸福,你的孩子会受罪。”
  会像他一样,在午夜梦回时被酒瓶子掉落的声音惊醒,夜里不敢打开房间门,想求救却只记得亲生母亲的背影,四季更迭,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很长很长。
  “我——”
  话音未落,电话那头突然传来声音很响的开门声,透过听筒,把孟青时都轻轻吓了一跳。
  “和谁讲电话,动静这么大?”
  “和青时聊会天。”
  电话那头传来两人的交谈声,很熟悉,孟青时一阵烦躁,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把通话挂断。
  “青时——”
  指尖条件反射般停住了。
  “这都多久了也不见你给我来个电话,我这个有血缘关系的爹还不如后妈亲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