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吏部尚书脸色登时变了,待闵时安写完后他已然完全清醒,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
  那篇原稿笔锋凌厉,线条遒劲雄浑,整体狂放不羁仿若浑然天成,他原以为这样的笔触女子是断然写不出的。
  尤其是素以跋扈闻名的永康公主。
  可眼下,他眼前清清楚楚摆着同《颂流水赋》一般无二的笔迹。
  “天官大人,请。”
  闵时安慵懒的嗓音将神游天外的吏部尚书唤醒,只见他尬笑几声,拱手道:“殿下妙笔生花,臣自愧不如。”
  张太傅看过字迹后,这才出面打圆场,毫不吝啬对闵时安的夸赞。
  “当真后生可畏,时安实属沧海遗珠,少年心性傲,看来天官也要暂避锋芒。”
  吏部尚书连连点头,应声附和,强装镇定灰溜溜地回到原位。
  旋即,她方才所写便自主位流转,供众人共同鉴赏。
  闵时安闲庭信步回到张太傅身侧,谦逊道:“雕虫小技,谢过老师赞扬。”
  张太傅放声大笑,灌了一口酒后开怀道:“莫要自谦,乃实至名归也。”
  宋汀兰侧身与宋晟低语,清秀的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一旁宋晟轻微点头,表示赞许。
  不出片刻,席间便热闹非凡,不论真心亦或假意,赞叹之语接连不断,对张太傅恭维不止。
  宋氏兄妹的只言片语顺着轻风传至闵时安耳中。
  “……证实,……万幸兄长……”
  “无碍……”
  闵时安循声望去,向宋汀兰展颜一笑,望向宋晟时虽收敛神色,眸中却波光流转,引人遐想。
  这是她从话本中学的。
  但好似宋晟并未领会,只温和点头,宋汀兰见状,目光揶揄浅笑不语。
  日落西斜,主宾尽欢,宴会散去。
  三人于屋内交谈。
  闵时安拿出两个紫檀木匣,递给宋汀兰和宋晟,道:“作为同门的见面礼,瞧瞧?”
  二人应声打开,只见和田羊脂玉雕刻而成的素簪,在烛火映射下更显通透。
  宋晟手中那支更显风雅,宋汀兰那支则相对端庄。
  重中之重不在于其原料珍贵,而是簪头上刻有相同兰花纹样。
  而宋汀兰最喜兰花。
  “宋氏兄妹二人感情甚笃,也称得上京城一桩美谈,名贵器物二位自然不缺,于是我便命人特意设计雕刻了两支羊脂玉素簪,还浸染了药草,于身体再好不过。”
  宋汀兰当即簪在了头上,拿出一个方木匣,笑道:“我倒险些忘记,来时耽搁了稍许,误了时辰,来没来得及送你。”
  “好汀兰,我怎好意思要你的东西?”
  话虽如此,手上动作不停,很快便将其中的蓝田玉镯戴上。
  二人交谈间,宋晟不知何时将玉簪簪好,勾唇笑道:“殿下盛情难却,在下早已备了一份薄礼,已差人送至公主府。”
  张太傅满意地看着学生融洽相处,暗自感叹,本担忧宋晟和闵时安不对付,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
  “时辰已晚,你们都回罢,时安三日后来太傅府,正式听学。”
  他话语一顿,捋了捋胡子补充道:“期限暂定。”
  话落,他便下了逐客令,将三人赶脏东西般轰走。
  闵时安回府准备歇息时,才恍然想起宋晟的见面礼被她丢在了书房,还未打开。
  本不想动弹,但挣扎一番,还是起身披了件外衫去了书房。
  她只看了眼,是支象牙紫毫笔,便搁置在箱子中。
  次日。
  公主府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起来,都在为进学而做准备。
  闵时安则是去了显阳殿。
  “母后,儿臣于两日后便要去老师府上听学,不知何时才学成出关,临行前来叨扰母后两日。”
  她依偎在谢皇后肩膀上,低声呢喃,眷恋着母后身上的温热。
  谢皇后揽住闵时安,轻轻拍着:“安儿,日后无论作何决定,定要先保全自己。”
  “本宫听闻,你于宴会上大放异彩,母后甚是欣慰,但你此番被挑衅,定要查清是否为宋晏晅授意。”
  闵时安嗤笑一声,脱口而出:“宋晏晅定然不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事,落下把柄。”
  她端坐好,将昨日回府后查到的信息娓娓道来:“那吏部尚书酒品素来不佳,以往闹过不少笑话。”
  “若不是宋晏晅手下暂无更加合适人选,加之其政绩确实还算优异,他可坐不稳这吏部尚书之位。”
  谢皇后满意点头,感叹道:“不错,看来安儿真是长大了。”
  闵时安这边岁月静好,上京城众学子却是难以入眠。
  本宋氏兄妹二人就宛如不可跨越的鸿沟,只可远远观望,如今又杀出一个永康公主。
  他们纷纷挑灯夜读,唯恐再有人横空出世。
  现下他们的目标便是努力追赶宋中书。
  不过几日,此事便在大靳南北传开,甚至民间为闵时安编了一曲童谣,加以歌颂。
  而暂时在太傅府落脚
  的闵时安,终于体会到了宋汀兰口中的“老师甚是严苛”。
  三十张书法一字不错已不足为道,每日流利背诵一本诗集对于她来说才是重头戏。
  更别提还有五副临摹画还亟待她完成。
  除此之外,她还要腾出巳时一刻至午时一刻的时间用来弹琴。
  但凡有一项不通过,明日的量便会翻上一番。
  短短五日,闵时安整个人消瘦了一圈。
  她含泪写信,洋洋洒洒三页纸向宋汀兰诉苦,却被张太傅板着脸扣下,呵斥了一顿。
  “还有时间写信?如此看来书法便提至五十张罢,太傅府最不缺便是笔墨。”
  闵时安心一梗,顿觉天旋地转,脑海中浮现天崩地裂的场景,忽然觉得此刻强行出府,将宋晟霸王硬上弓了也未尝不可。
  许是闵时安神色过于凄惨,张太傅轻咳一声,大发慈悲道:“罢了,准许你明日出府,戌时三刻回来。”
  闵时安眉眼弯弯,入府以来首次露出笑容,她无比真切道:“谢过老师。”
  次日一早,她便马不停蹄出门,回府乔装打扮一番后去了上京城西的深巷之中。
  她七拐八拐,眼前场景逐渐宽阔起来,叫卖声不绝于耳。
  这是一个商贩自行聚集的一个集市,是最底端的供应层,被世家贵族垄断剥削。
  稍有底蕴的家族最下等的小厮婢女便出自此地,装扮成婢女的闵时安熟稔地招呼着牙婆。
  那牙婆一看是她,立刻热情招待:“胡姑娘来啦!这次有什么要求?咱这新得了一批,都是伶俐利索的。”
  “您快里面请!”
  第4章
  一刻钟后。
  闵时安匆匆离去,从暗道进了公主府,换好行头之后立马去见宋汀兰。
  “时安,近来可好?功课如何?”
  闵时安垮着脸,愁道:“苦不堪言,我今日戌时就要回去,你与宋仆射当初怎得熬过来的?”
  “起先我也不太适应,后来也就习惯了,倒是兄长……”
  宋汀兰顿了顿,面露愧色,有些不好意思缓缓道:“我最初实属完不成书法时,他便仿着我的字,替我写了许多。”
  “汀兰小篆可谓举世无双,也难为宋仆射了,老师没察觉出来吗?”
  宋汀兰犹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老师并未说些什么,只后来为我减轻了数量。”
  “想来是知道的。”
  闵时安心下了然,宋汀兰身体孱弱,若不是如此,定然不会找兄长帮忙。
  这宋仆射也当真宠爱妹妹,屡屡为她破例。
  她拭了下不存在的眼泪,痛心疾首道:“怎得我就没有这样的兄长?”
  “那两个不省心的弟弟,只晓得找麻烦,母后也不舍得重罚,依我看,吊起来饿几天便好了。”
  宋汀兰沉吟片刻,对此做法不甚赞同,但转念一想,闵时安二位胞弟委实有些调皮,道:“皇子尚且年幼,多加以管束便好。”
  提及此,闵时安愈发恼怒,她揉了揉太阳穴,疲倦道:“枉费母后悉心栽培,罢了,不提也罢。”
  二人又絮絮叨叨说了半晌,闵时安本想前往皇后宫中用膳,被宋汀兰留了下来。
  “兄长今日得闲,亲自下厨,我让兄长做了你最爱吃的茯苓酥,不妨用过膳再走?”
  闵时安瞬间来了兴致,双眼一亮,惊叹道:“宋仆射还擅厨艺?”
  “算不得精通,应当勉强能合殿下口味。”
  闵时安闻言回头,就见宋晟极有分寸站在凉亭外,浅褐色瞳孔如蜜饯般令人迷醉,阳光恰好打落在发丝,羊脂玉素簪映衬他神色更加温和。
  她暗自惋惜,这人要是表里如一便更好了,白瞎这副皮囊。
  “膳食已备好,殿下请。”
  闵时安与宋汀兰挽着胳膊,说说笑笑前往忘忧阁,宋晟则落后她们几步,时不时提醒她们注意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