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林芷怔愣一瞬间,随即快步追上沈知衍:“你认得路吗?”
  “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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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源村的西溪将整个村落一分为二,村西多是陆氏族人,只有在远离西溪的地方才有几户外来人家,多是当年因水患逃难而来的难民。当年清河县收拢难民时,成年男子落户分十亩地,女子分五亩。地虽是荒地,可农家最不怕的便是开荒,这也是县令为了让各地的村落快速接受难民而想的方法。
  结亲,在这时候就是最紧密的关系网。
  有了荒地为本,本地村人在考虑男女婚嫁时,就不会格外排斥这些外来的人家。毕竟,桃源村位置好,地价自然比别处贵,村里人也不是家家都有足够的土地讨生活。当年那一批在桃源村落户的难民,也如县里的大人所料,或嫁或娶,大多数都与当地的村民结了亲。
  只有最边上的一户人家尤为特殊,是两个难民凑对儿落的户。
  男人是个军户,原本有妻有儿,只一路逃难使得妻离子散,男人不愿再找。女人是个绣娘,也就是林芷的师傅。逃亡路上发生了什么师傅不愿开口,林芷也没多问,只师傅是再不愿意嫁为人妇。
  两人商量后,干脆搭伙在桃源村安家落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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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妻二人一路向着桃源村最西边儿的小路走,越走越静,夏日格外茂盛的草木衬得那方小院略显寂寥。
  林芷站在门外轻轻扣门,眼光扫过门前疯涨的野草眉头不由皱起。师傅和安叔向来勤勉,特别是安叔,他虽不大会种地,可很有一把子力气,家里地里别的不说,很难找到一根杂草。
  过了许久,林芷才听见院里有人应声:“谁啊?”
  “师傅,是我。”林芷听出来师傅崔绣娘的声音赶紧应道,“我今日和二郎……相公,来看看您。”
  院子里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即木门从里边吱吱呀呀打开来,露出崔秀娘略显沧桑的面庞。看见立在门外的小夫妻俩,崔秀娘眼里掩不住的惊讶。
  “这是怎么了?怎么今日来了?”
  第7章 神奇的背篓
  两人进了屋,还在院子里就听见安叔压不住的咳嗽声。
  林芷有心发问,却看见安叔已从里屋出来迎他们,便止住话头。
  “叨扰安叔崔婶了。”沈知衍拱手行礼,“从岳母家来,日头还早,固特来拜访。突然上门,是小子的不是。”
  说完,沈知衍又是深深一礼,随即从他那背篓里掏出表礼奉上。惹得林芷看了他好几眼,这人,背篓里难不成藏着那只圆滚滚的蓝胖子。
  安叔和崔秀娘活了大半辈子,一路逃荒,什么没见过。他们又都熟知林芷的情况,一听沈知衍的话就知道必是林芷那晚娘又整幺蛾子了。
  安叔爽朗一笑:“来者便是客,你还是林丫头的相公,咱们之间很不必这么多礼。快进来,咱们爷俩今日好好喝一盎。”
  “安叔美意原不该辜负,可还容小子告恼。今日还得早些家去。”沈知衍说道‘早些’这两字时微微加重。
  待上了茶水,崔秀娘拉着林芷进了里间,这里林芷之前也常来,原就是她跟随崔秀娘学刺绣的地方。
  “必是你那后娘又作妖了。这倒罢了,我只问你,沈家,可还好?”崔秀娘一点儿也不代拐弯抹角,她教导林芷近十年,早已把林芷当做自己女儿看待,二人虽无母女之名,可相处起来跟亲母女无异。
  “婆母厚道,妯娌和善,人口简单,您不必再为我忧心。”林芷三言两语概括了沈家情况,“倒是安叔,这是怎么了?您可是遇见了难事?”
  崔秀娘性情坚毅,历经磨难,脸上却不见苦意,她很少从崔秀娘脸上看见如此明显的愁色,上一次,还是忧心她的婚嫁之事。
  “我和你安叔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用得着你小孩家家的操心。”崔秀娘岔开话题,“虽然沈家现下不错,但你要上心,人情来往好生周全。没了娘家的女人终归矮上一截,只是也别太过委屈自个儿,你有一门吃饭的手艺,也不算高攀了他们家……”
  字字恳切,絮絮叨叨,道不尽的慈母心肠。
  两人不过略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起身告辞。林芷拉拉崔秀娘的手:“师傅,你和安叔好好保重,我找机会再来探望您。”
  “可不许说这话,嫁了人,多的是身不由己,你好好过日子,不必惦记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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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师傅家出来之后,林芷情绪难免低落,不过她很快打起精神,笑盈盈道谢:“今日多谢二郎,我们顺路去集上看看,昨儿答应了兰姐儿给她买糕点吃呢。”
  没人会乐意自己花心思废心力办的事被辜负,林芷这时候只能掩下她的担忧。
  沈知衍瞅了林芷一眼:“笑得有点丑了。”
  不是!你怎么说话呢?林芷正想怼人,又听见沈知衍语气平淡道。
  “长辈多是这样,不会对着晚辈诉苦。你若不放心,往后多走动就是了,左右,你不是要做绣活儿吗?”
  沈知衍说完甩着袖子朝着集市的方向走去,他人高腿长的,在这个女子贞静为美的时代,一步顶林芷两步,林芷急忙跟上。再不跟上,天晓得村里会不会传出沈家新婚小夫妇回门当日就闹不和的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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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源村的集市沿官道汇集而成,除了村人就地摆的小摊,于官道六尺之外,还有些简单搭成的棚子,里头有一间格外显眼。不似其他棚子只简单搭成落脚的草棚子,用了木头大料,修了墙,建了顶,除了门不是需要装卸的铺板门,样子倒和县城里那些正经铺面十分相像。
  只是现在这间铺子落了锁,门前冷冷清清,很是萧条。
  这是沈知衍家的,也是沈家大房最惦记的东西。
  当年桃源村谁人不想争这靠近官道的地?为这儿,没少生事,最严重的那次,多人械斗闹出人命,连县太爷都惊动了。
  案子判下来,首犯伏法,相关的几户人家全部迁到其他村。可即便是这样,只要官道还在,围绕那块地的纷争就不会断。为彻底解决后患,县太爷做主,把靠近官道的这片地都圈出来,以半亩为界,划分为二十块儿。再以每块儿六两的价格卖给争地的人家,且规定了每户只能买一块地。
  得来的银钱,除开给死了人的两户人家做补偿,剩下的则用来打井修路盖磨坊,这些算公用,惠及桃源村全村人。
  县太爷这一手,不止让桃源村人心服口服,也给林芷这个从后世来的人极大的震撼。那一点藏于心底的傲慢彻底消散,她以一种全新的目光重新审视这个时代以及这个时代的知识分子。
  半亩地,那就没法儿修房盖屋,这在讲究父母在,不分家的古代,最基本的宅基地都是一亩,人口多的人家还会另外买地盖房,要不然根本住不下。
  而且还需要足足六两银子,上好的水田才八两呢!
  瞬间,原本挣得头破血流的风水宝地成了鸡肋之地。除了有钱且头脑灵活的人家能从这半亩地里挣回本钱,多数人拿这价高的半亩地没办法,没看那挣地的人家里,有两家都只能拿这地赁给其余村人摆摊用。
  而沈老爹沈高地就是这个少数能挣钱的人。
  沈知衍亲爹沈高地,是桃源村里有名的能耐人,幼年分家时只得了二成家业,当时谁人不说沈家这家分得偏心。
  虽然按理长子可得七成家业,可乡里乡下的,大多都一个娘生的,哪里会如此严格,看着次子分家后去过吃不上饭的苦日子呢?便是真有人家按照七成家业来分,那也是田地房屋分得大头,家里的银钱家什牲畜多会补给其余儿子。
  可沈家当年分家,那真是一个子儿都算得清清楚楚,更不用说当时沈家大房那陆氏有孕,硬是仗着肚子多分了一成的长孙田。虽后来出世确实是个男婴,是沈家的长孙,可分家时谁知道那肚子里是男是女呢?
  这家分得,村里人谁不嘀咕沈家长辈偏心。沈氏族里当时不是没有族老为这事儿上门说道,可沈家爹娘铁了心,还说自己老两口以后由大房奉养,不用小儿子出一分力。这架势,活像小儿子不是他们家亲生儿子似的。
  沈高地一个还未说亲的小子,就就这样被分了出去。三亩水田一亩旱地,一块儿光秃秃的宅基地,连间草屋都没有。
  沈高地也硬气,一声没吭签了分家文书,然后揣上分家银翘脚走了。他也光棍,撂下话来:“总归没个落脚处,倒不如去外头闯闯!”
  这一走就是六年,在桃源村人以为沈家小儿子多半遭遇不测时,他却又忽然冒出来了。
  走时是个被狼狈分家的少年郎,再回来时是个衣锦归乡的有钱人。一回来,不仅建了青砖瓦房,娶了媳妇,买了良田。还豪掷银钱,买了这半亩地,正正经经盖了房子,开了个杂货铺。
  一开始谁也不看好沈高地这杂货铺,桃源村离县城近,村里还有牛车,要买东西,去县里就是,即便是腿着去,一来一回也不过两个多时辰,这对走惯了路的村人来说,实在算不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