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你还知道痛?跟我来。”
  两人去到厨房,宋于枫洗菜,陈挽峥洗米,厨房安静多了,楼上段晨的惨叫声还在继续,不过当下没人关心。
  “你喜欢岳家那小子?”
  “还行吧,不讨厌。”
  “男人跟男人,这条路不好走,你也看到了,前车之鉴就在你眼前,我也不想劝你,我只跟你分析利弊,岳家老爷子以前当过兵,他家老大也当过兵,岳家老太太,她的厉害想必你也见识过,是不可能同意你们在一起的,再者说,你又不属于这里,迟早在离开,是你迁就他留下来,还是他追随你?”
  陈挽峥说:“我没想过他追随我,我也不会长久留下来,我有我的梦想,他也有他想做的事。”
  “那你们谈什么,就图这一时新鲜?那不如不开始,趁现在还没入戏太深,断了吧。”
  “可是小师叔,戏文里不常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吗?我在乎的是在他心里的位置,哪怕真的分开了,只要想着能再见面,这段感情就能还继续,”
  “你想想你姑奶奶,想想你爷爷,他们在的话,会怎么劝你?我是劝不动了。”
  “师叔,我不是三岁四岁,我想问题也不是像以前那样只顾表面,我能承担我所选的每一条路的后果。”
  宋于枫摇头:“天真哪,天真!罢了,能劝动我当年也不会……非得你自己撞一次南墙你才会长记性。”
  宋绍元从楼上下来已是二十分钟后,陈挽峥留他吃饭,他说还要备课,先走了,只是走之前脸色极度不自然,逃也似的跑了。
  陈挽峥上楼问段晨:“屁股好些了?”
  段晨趴着不想说话,“嗯”了声。
  “那个宋老师是怎么了?跑这么快。”
  段晨激动的坐起来,又弄到屁股,痛得“哎呦哎呦”,“什么怎么了,他要走就走了,还能怎么!”
  陈挽峥盯着段晨:“你脸红什么?”
  “谁、谁脸红啊,我这是、这是痛的,痛红的。”
  “行行行,你的饭我端上来给你?”
  “那就麻烦你了,下次你屁股受伤了我也给你端饭。”
  “别了,这么好的待遇你留着自己享受吧,再说了,我要真屁股受伤起不了床,那也有岳临漳,不用你。”
  段晨一个枕头砸向他:“靠!死同性恋,不要脸!”
  “你不是?你骂归骂,别把自己也骂进去啊。”
  “别在我这里秀恩爱,我眼红。”
  陈挽峥笑着退出去,“好好好,我去端饭。”
  晚上,陈挽峥刚躺下,电话响起。
  盯着来电显示跳动的号码,陈挽峥在断线前一秒按下接听键,眉峰微蹙间溢出一声淡而冷的:“爸。”
  电话那头传来陈志宏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威严,像是给人下通知:“还知道我是你爸?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爸?你现在人在哪里,限你明晚八点前必须回家,有重要的事要谈。”
  电流声里裹挟着千里之外的压迫感,陈挽峥盯着窗外摇晃的树影,唇齿间无声复诵着父亲的训话,他知道接下来本该是那句:“逾时不归,后果自负。”
  指尖摩挲着手机边缘,陈挽峥只觉得好笑,他跟陈志宏好几个月没联系了,他们还不知道自己早已到达千里之外的千溪镇,想起爷爷临终前那句“常回家看看,不然一个人出了点什么事家里都不知道”。
  是啊,他们当然不知道,自他离家以来,从来只有他给家里打电话,而他们,连一通询问归期的电话都吝啬给予,陈挽峥望着暮色渐浓的窗棂,唇角扯出一抹凉薄的笑,他不在意,从来都不在意。
  第40章
  对比陈志宏的严肃,陈挽峥的语气则显得有些吊儿郎当:“您还有一句忘了说,应该说‘陈挽峥,八点前没到家后果自负’,爸,您要是穿越到古代,肯定生在皇家,不是皇帝也是王爷,皇气十足啊,演王帽生就需要您这种气势。”
  “陈挽峥!你放着好好的前途不要,你学唱戏,好的不学你学坏的,”电话那头叹息一声,陈志宏语气渐柔,似乎是在刻意放低姿态,“你当兴趣偶尔唱一句两句我可以当作没看见,但你要知道你的人生还长,正经工作才是你该做的事,好不容易考上教资你又不去,你不喜欢当老师,行,我不逼你,你试着考公务员。”
  “爸,不管是当老师还是公务员,都不在我的考虑中,我自己的人生自己作主。”
  “回来再谈。”
  这次谈话相较以往还算和谐,至少陈志宏没有怒挂电话。
  “回不了,我不在北京,我离开北京很久了。”
  “什么?你离开怎么不跟我们打招呼?那你人现在在哪?”
  “就不给您添堵了,很晚了,您早点休息。”
  陈挽峥的家族谱系简直可以编成一部《教育世家传奇》,祖母叶校长执掌重点小学数十年,父亲是邻校雷厉风行的教导主任,而母亲,位在他胎教时期就开办钢琴培训班的商业奇才,如今已将连锁机构开遍大江南北。
  小学六年,他最熟悉的五个字是“来我办公室”。
  奶奶,哦,不,在学校要叫叶校长,叶校长总能在最意想不到的角落现身:当他偷偷往同学文具盒里放毛毛虫时,后门玻璃上会突然浮现她镜片的反光;当他在操场角落模仿副校长走路时,梧桐树后就会传来熟悉的咳嗽声。
  初中本以为能逃出生天,谁知父亲的老同学们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班主任是他爸的室友,数学老师是他爸的棋友,连体育老师都是他爸的球友,最荒唐的是有次他躲在厕所隔间看漫画,结果父亲当晚的饭桌上就准确报出了他看了多少页。
  母亲曾执着地要培养他成为钢琴神童,可惜培训班里那个温柔优雅的林老师,耐心在培训班用尽了,回家就会变成歇斯底里的监工,最终换来她的一句“你没天赋,我很怀疑你是不是我生的,是不是在医院抱错了”。
  自小他就是在“你不能这样不能那样,不要给我丢脸”的念咒式教育中长大,只有爷爷那里,他能当真正的孩子。
  爷爷受不了家庭窒息氛围,当然,在奶奶口中,爷爷不务正业,没有上进心,陈挽峥还没出生,爷爷奶奶便分开了。
  每年暑假寒假,陈挽峥都跟着爷爷过,爷爷喜欢唱戏,自小受影响,陈挽峥也跟着唱,可惜,爷爷还没来得及看他穿戏服便离世。
  陈玉梁是他最喜欢的爷爷,爷爷喜欢京剧,陈挽峥最喜欢的事就是坐在爷爷肩头,跟着他走村串巷的听京剧。
  陈挽峥在一年前考取教师资格证,考证的目的只是为了证明他不是不学无术的废物,不想总听奶奶说那句“早知道不应该把你交给陈玉梁带,带出来跟他一样走歪路”。
  奶奶叶绘兰年轻时是个极傲气的人,当然,她老了还是一样傲气,那时的她是当地极少数读了高中的女孩子,心气高,看不惯门当户对,对当时上门的媒人们冷眼相对,一心只想找她自己想找的。
  机缘巧合下叶绘兰相中当时还在报社当小编辑的陈玉梁,陈玉梁是个文化人,为人斯文有礼,什么都好,就是家里穷,跟叶绘兰门不当户不对,也就是这么一对被长辈们都不看好的年轻人顶着压力在一起了,婚后一切都变了,叶绘兰发现什么风花雪月都敌不过现实,现实就是别人都在建屋盖房,而陈玉梁依旧整日只会看书写字。
  后来叶绘兰被聘请去镇上的一所小学当老师,由她引荐,陈玉梁也成为那所小学的语文老师。
  好景不长,叶绘兰看不惯陈玉梁的教学方式,更看不惯他陈旧的思想,两人在家基本不说话。
  再后来,叶绘兰凭自己的努力去市里的一所高中教学,陈玉梁依旧留在镇上,在叶绘兰看来那就是不思进取,一辈子只配待在镇上。
  两人结婚近四十年,二十多年分居两地,直到陈挽峥出生,叶绘兰那时已当上校长,无暇照顾小孙子,陈挽峥的父亲要进修,母亲要考研,当时还在襁褓中的陈挽峥被送回镇上由爷爷照顾。
  这一照顾就是十多年,直到上初中才被接回市里。
  陈挽峥很喜欢爷爷,也知道爷爷不肯离开镇上,是因为爷爷唯一的姐姐在镇上戏班唱戏。
  陈玉梁小时候家里穷,姐姐十来岁进戏班学唱戏,十六岁登台,每一笔收入都供陈玉梁上学,因为怕陈玉梁被人嘲笑有个唱戏的姐姐,甚至不敢与之相认,这么多年一直称陈玉梁陈老师,也不准陈玉梁叫她姐姐。
  她的每一出戏陈玉梁都会带陈挽峥去看,那也是陈挽峥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彼时他坐在爷爷肩上,看戏台上的人将一段又一段传奇故事演绎给观众。
  她不肯与陈玉梁相认,却对陈挽峥极好,戏迷们送的吃食,各式小玩意儿,她都偷偷藏起来塞给陈挽峥,陈挽峥第一次喊她姑奶奶时,她哭得整个戏班都听得见。
  姑奶奶八年前过世,临终前她交待徒弟一定要好好唱戏,将京剧发扬光大,她抓着陈挽峥的手,唱着她最喜欢的戏曲,在陈挽峥和徒弟怀里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