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鸟 第45节
  “被我杀死,是她们没本事。”
  他满脸是被愚弄后的盛怒,想强装出一个笑,但失败了。
  李怀舟试图激怒我:“女人不都是这样?无论我想做什么,她们都反抗不了。我拽着她们的头发往墙上撞,用刀子……”
  我拔了刀再刺进去,他的声音变作哀嚎。
  “哦。”
  我说:“那就好好看看,现在杀了你的,是什么人。”
  刺入李怀舟体内的四刀,对应四名鲜血淋漓的受害者。
  一次又一次,我用刀锋剖开他的血肉,像李怀舟对死去女人们做过的那样,居高临下,面无表情,静静看他无力挣扎。
  最后一刀献给陈幼宜,我把它对准了李怀舟的心脏,在骤然响起的警车鸣笛声中,看他不甘而痛苦地死去,眼里尽是惊惧。
  你看,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多么英勇无畏,到头来,他还是在害怕我。
  李怀舟死了。
  至此,我只需把提前准备好的证词告诉警察,一个真假参半的故事就圆满成型。
  面对警方的问询,“为求自保慌乱拔刀”的我,不可能记得刺了李怀舟多少次,最好的应对方式,是发着抖,回答记不清。
  用心理学话术来说,这是应激状态下的记忆缺失。
  就这样,我的蓄意接近、无数谎言,都随李怀舟的死亡成了秘密,只剩下一场正当防卫。
  合乎情理,无懈可击。
  像张口吞下猎物的鸟,总要经历无比漫长的等待。
  伪饰杀意,隐匿声息,再悄然靠近。
  当它张开嘴,第一次露出锋利的獠牙,那将是一场完美的捕杀。
  第30章 秦素红
  秦素红最怕下雨天。
  童年时的一场意外,造就她终生残疾,每到雨季,湿气就钻进她骨头缝,在受伤的腿里生根、发芽。
  更不幸的是,父母对那场事故的惋惜,远没有对医药费的心疼来得真切。
  秦素红成了一件不被抱有期望的残次品。
  与她截然相反的,是小她三岁的弟弟。
  吃饭时,弟弟碗里总要多几块油亮的五花肉,逢年过节,弟弟身上能穿一件簇新的布衣。
  父亲的笑脸和母亲的叮嘱,大多数只留给弟弟,而她和妹妹秦素月,则像陪衬的绿叶,得不到青睐。
  对此,秦素红生不出太多怨恨。
  这是那个年代心照不宣、随处可见的现实,像无处不在的空气,让她习以为常地呼吸,也让她日复一日地窒息。
  在麻木呼吸着的日子里,秦素红唯一的慰藉,是妹妹秦素月。
  秦素月像她的小尾巴,会张牙舞爪赶跑笑话她“瘸子”的邻居小孩,也会把碗里唯一的鸡蛋夹给她,用稚嫩的嗓音说:“姐姐,你腿不好,要多补补。”
  因此,当父亲叼着烟蹲在门边,用不容置喙的口吻宣布“家里供不起三个娃,女娃儿要嫁人,读书没用,素红和素月得有一个下来”,秦素红几乎没有犹豫。
  “我。”
  她说:“我不念了。素月成绩比我好,老师总夸她聪明,将来一定是考大学的料。”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
  父亲如释重负,母亲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只有秦素月,眼泪“啪嗒”一下掉进饭碗里。
  那天夜里,姐妹俩躺在吱呀作响的旧木板床上。秦素月哭得浑身发抖,一声声叫着“姐姐”,秦素红眼眶通红,压着声安慰她。
  秦素红认真想过。
  她不算聪明,成绩不像妹妹那样拔尖,性格也孤僻得很。一个跛脚的、沉默寡言的女孩子,未来能有什么光景?
  而秦素月不一样。
  秦素月是完整的、轻盈的,应该像鸟一样,飞出这片贫穷的土地。
  “别哭。”
  秦素红对她说:“姐姐不爱念书,真的。你得争气,要使劲地读,将来出人头地,去外面看看。”
  后来,秦素红开始打工挣钱。
  二十三岁那年,经人介绍,她认识了宋成浩。
  “素红啊,你可真是好福气!”
  媒人拉她的手,笑得像抹蜜:“成浩是正式单位的,斯斯文文,就是……就是之前有过一段,那是女方的不对,嫌他穷,跟人跑了。他对你满意得很,说就喜欢你这样老实本分的姑娘。”
  父母也催促:“人家这条件够好了,别磨磨蹭蹭,到时候叫他反悔。”
  秦素红低头,赧然地笑。
  她不敢奢望什么。这些年,因为腿脚不便,上门提亲的人寥寥无几,偶尔有一两个,也只图她勤快,能当个不花钱的保姆。
  宋成浩不同。
  第一次见面,他注意到她的跛行。
  宋成浩没流露丝毫嫌弃或过度的同情,只在她差点被门槛绊倒时,很自然地伸手扶了她一把,说:“小心点。”
  他和她聊从小到大的趣事,聊近日的新闻,甚至问了她工作辛不辛苦——
  这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愿意认真听她说话的男人。
  秦素红渐渐相信,自己或许真的配得上一份“福气”。
  像在沙漠中迷路许久的人,刚望见绿洲,就不顾一切地跋涉而去,来不及分辨那究竟是真实的水源,还是虚无的海市蜃楼。
  两人的婚礼,办得简单而体面。
  婚后的一个月里,宋成浩对她确实不错。
  他记得秦素红的喜好,也知道她阴雨天腿疼,常常提前备好热水袋,偶尔下班回家,还要带一小包她爱吃的云片糕。
  秦素红以为,她的人生就要这样平平淡淡过去了。
  直到一次酒局。
  宋成浩的一个同事乔迁新居,请夫妻二人前去做客。
  酒桌上,觥筹交错,烟雾缭绕。
  男人们推杯换盏,高谈阔论,女人在一旁赔笑添酒,时而应和。
  秦素红不习惯这种场合,安静给宋成浩夹菜,不多话,也不抢话。
  酒过三巡,一个男人喝得满脸通红,拍着宋成浩的肩膀大声嚷嚷:“老宋,还是你行啊!弟妹这么贤惠,哪像我家那个黄脸婆,一天到晚就知道跟我吵!”
  宋成浩显然受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哪里哪里,是我家素红懂事。”
  另一个男人哈哈大笑:“弟妹,我敬你一杯,干!”
  酒气混杂男人的汗味,熏得秦素红胃里翻涌。
  她从小滴酒不沾,慌忙站起身:“王哥,我不会喝……我以茶代酒吧。”
  秦素红以为这只是寻常的谦辞,没注意到,宋成浩的笑容在那一瞬间僵住。
  “弟妹这就没意思了啊!”
  王哥不依不饶:“我们这么多大老爷们,还能欺负你一个女同志?给个面子,半杯总行吧!”
  “就是,不给面子啊!”
  桌上的人跟着起哄。
  秦素红求助望向宋成浩,后者盯着自己的酒杯,没看她。
  最终,还是女主人出来解了围,笑着打圆场:“行了行了,你们这群酒鬼,别吓着素红。素红,别理他们,你随意。”
  那顿饭的后半段,宋成浩一句话也没说。
  两人回家,一路无言。
  宋成浩脸绷得像石头,秦素红能感到从他身上散发的怒气,几次想开口,都被那股寒意吓得发不出声音。
  “成浩,”她终于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回答。
  “我真的不会喝酒,不是故意让你没面子的。”
  秦素红的声音越来越小,几近哀求。
  宋成浩没回头看她一眼。
  一进家门,“砰”一声,门被他狠狠甩上。
  屋里没开灯,一片漆黑。
  宋成浩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立在黑暗中央。
  “你今天什么意思?”
  镜片下,男人的一双眼被醉意熏得发红。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
  “只是想让我当着全单位的人丢脸?”
  他步步逼近,影子像张大网:“我好心好意带你出去见世面,让你在我同事面前露个脸,你呢?你就是这么给我长脸的?酒都不知道敬,就差把‘上不了台面’写在脸上了!”
  秦素红被吼得连连后退,后背抵上墙壁,退无可退:“你别这样,我……我有点怕。”
  “怕?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