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林越峙吻着他的发丝,“是圣诞节,元旦和寒假,我们周老师也要放假,把那些编辑的邮件都放到一边了。我乐于进步,也固执己见,只指定你一位审稿人。”
  “这是暗箱操作,作者与编辑之间有不正当关系,会被on hold(暂停处理)。”
  这次轮到林越峙哑口无言了。
  他低低的笑声撞在小房间里,共鸣传得越来越大。
  简霆梦说过喜欢周唯实讲的冷笑话,林越峙准备记下这个回头讲给梦梦听。
  “让他们取消我的检索资格吧,”林越峙被“不正当关系”大大满足,他张开怀抱,足够周唯实永远依靠。
  “我只想出现在周唯实的书桌上。”
  林越峙的鼻尖蹭着他的发顶,蹭过耳垂,他又吹了口气,周唯实颤抖了一下,林越峙又蹭到他的侧颈。
  周唯实想,他和情窦初开的周致一样,也选择了同样的路。
  自由的代价或许太高,过了十几年再想起,也觉得自己在重蹈覆辙。
  但在此时此刻,他并没有另一条路可走。
  周唯实压了压腺体,尽力放出自己的信息素。
  他忐忑地问,“林越峙,你能闻到么。”
  “我是什么味道。”
  林越峙认真吸了吸鼻子。
  “你身上有一种很轻的香气,像山核桃,青色的壳,里面的核桃仁直接吃会很苦,剥开薄薄的外衣,又很水润,很甜。”
  “从我第一次见你就能闻到。”
  林越峙的手掌很暖,让他突然安心下来,好像回到了隆冬铺满地暖的房间。
  这几次的治疗后,他也能感知到一点林越峙的信息素,专门去大牌香水的柜台闻过,是胡椒混合了烤栗子。让他想起冬天深夜里,书报亭旁贩卖烤红薯和栗子的小摊。
  虽然那时候他只看得起免费的《世界周刊》,但他一直向往那样的小摊。
  “林越峙,我们可以试着标记。”
  如果你不再是s级a,我也不是残缺的o,大家或许可以随便地亲吻,然后随便地相爱。
  “很容易洗掉的那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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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海市之前,周唯实把小房子卖了,钱留给了李峥和白若梅,他在瑞士开销不大,博后的薪资很高,还能带课当助教,除了和人沟通有点问题,过得可以说很不错。
  而白若梅死的那天,周唯实已经飞离了亚联盟。
  那几天他一直在努力融入异国生活,插了国内电话卡的备用机只看过几眼,直到深夜才看到账单,交易方写着“海市火化场”。
  他瞬间拨出李峥的号码。
  嘟——
  “下周二岚城老家出殡,埋在我爸旁边。”
  白若梅的遗愿是和周父同葬,李峥准备的一腔扯皮话还没派上用场,周唯实就先一步同意了。
  他们回了一次岚城,在李家祖祖辈辈入葬的村庄里,漫天的纸钱和黑灰色的烟灰一起被大风卷刮着飞舞,飘向不知何处的天际尽头。
  周唯实站在队伍末尾,李峥在最前头捧着骨灰盒。
  周唯实才发现他们一家长得那样像,白若梅和李峥笑起来时嘴角的纹路一摸一样,李峥的五官轮廓也和墓碑上的男人照片相同。
  “日落西山故人归,众亲齐聚把家回。”
  他安慰自己死后无灵,但当古老的入葬仪式就在眼前重演,千百年延续的悲凉从心中油然而生,顺着哭声升腾在万里平原之上。
  白幡飘摇,哭丧人打高声唱着引路歌,指引迷路的游魂回家,而这里已不再有他的家。
  周唯实被来吊唁的另一队亲属冲散,隔在了小路的那头。
  世界上或许还有人在等待他,但不在这里。
  那个人像是黯淡宇宙中的光点。
  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来来往往多少人,多么密集的车流,只要林越峙站在那儿——周唯实一定会看见他。
  并且会在那一刻感觉到心脏的跳动顺着血管流向脉搏,流向后脑,流向眼神经,让他整个人都在突突地跳动。
  他会在看见林越峙的时候猛然发觉“自己”作为一个切实个体存在,肚子有点空,眼睛有些干涩,站了太久腰也不舒服。
  我累了,我们回家吧。
  他曾经努力把“被汲取”当做爱来填满他漂泊无依的内心,但很可惜,上帝没有给予每个人被爱的权利,却给了他们识别爱的能力。
  遇到林越峙之后,他才痛苦地惊觉,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原来都是徒劳。
  他对着自己名义上的父母鞠了最后一躬,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向那个温暖的怀抱。
  后来周唯实经常会追问,林越峙喜欢自己什么。
  “你会淡淡地讲冷笑话。”
  在欧洲的初雪里,林越峙拉上他的羽绒服,把周唯实的下巴埋进新买的羊绒围巾。
  他们刚从挂满圣诞彩灯的老城区转了一圈,打包了奶酪火锅和切肉,还精挑细选了一个糖霜最多的核桃挞。
  路过市集,林越峙又停下来买了杯热红酒,给周唯实暖手。
  皮靴也是俩人一起挑的——林越峙热衷于把他们的一切都变成情侣款,标榜他归属于weishi zhou——只是周唯实的加绒,林越峙的不加,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响。
  周唯实喜欢脆脆的雪,路过干净的雪面会专门多踩一下。
  周唯实闷闷地反驳,“我很正经,不讲笑话。”
  林越峙弯下腰,趁其忙于寻找新雪没什么防备,脆生生地亲了他一口。
  “宝宝,你真是天才,这也很好笑哎!”
  路过一个手工蜡烛摊,林越峙买了好几只漂亮蜡烛,alpha的胳膊碰了碰周唯实,让他选一个烛台。
  “这个吧,家里什么都是木头,买个白瓷的比较搭……那我该喜欢你什么?”
  周唯实的语气重音落在“我”上,世界上一切都是等价交换,物质守恒。
  林越峙对慈祥的蓝眼睛老奶奶说了句“danke(谢谢)”然后接过打包袋,让周唯实抱在怀里。
  他牵起周唯实的手,两个人继续向前走。
  “喜欢我陪着你吗?”
  周唯实说,“不讨厌。”
  “喜欢我接你上下班吗?”
  “还好。”
  “喜欢我喜欢你吗?”
  周唯实没有回答。
  林越峙轻轻笑了一下,把他的手又往口袋里揣了揣。
  “圣诞假期我要出差,陪我去?”
  周唯实很快说,好。
  在科研压榨了他太多自由时间之后,周唯实开始在阅读文献时做越来越多的笔记,用学习填满自己的所有空闲,然后再也不会翻开。
  宋途依旧每周会给周唯实复诊,几次减药,周唯实还以为自己的抑郁和焦虑已经慢慢好转,但来了这边之后却变本加厉一发不可收,写英语单词到手腕和精神都筋疲力尽。
  林越峙很快发现了这一点,会在他发作的时候带他去高层教室里看雪山。
  后来他又说阿尔卑斯山的雪后清晨最漂亮,于是早上七点多就拉着周唯实起床出门。
  但他自己前一晚又忙到半夜,所以等俩人吃完周唯实煎糊的培根鸡蛋饼,alpha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小睡了。
  周唯实掏出电脑,帮林越峙把前一晚没做完的汇报整理好。
  iabse又要举行,星持科技接到了邀请。
  在不久之后的将来粤海大桥如期落成,他的心血也会成为世界顶尖的中控系统。
  周唯实也该想一想新的研究方向。
  今天还没有吃药,周唯实忽然觉得有些疲倦。
  archicore一个软件耗费了他的十年,人有多少个18岁到28岁呢?
  钱是数字,生命是一张统计表,advanced education是为了发ncs。所有拥有过的成果他只为它兴奋一瞬,之后马上化为乌有。
  人们爱说更好的明天,因为以霍金的理论,身边没有时空穿越者,说明人类文明到灭亡之前都没有能发明时光机。
  时间以其一维性穿透地球,就像一根hrb400e螺纹钢毫无悬念地碾碎一粒巧克力豆。
  所以会有更好的明天,不是昨天。
  会有更好的明天吗?
  ——欲望是一定存在的,人能够选择的是面对欲望的方式,不被欲望掌控。
  会有更好的明天吗?
  他远眺着雪山连绵的山脊,雪层覆盖在松林之上,在矮矮的红顶小房子之间,教堂的尖塔错落有致。
  再近就是林越峙浅眠的眉眼。
  睡着还要拉着周唯实的手,周唯实越想抽开他就握得越紧。右边坐了个暖炉,周唯实把左手缩在袖子里,驱动光标滑开,密码是他的生日。
  他在alpha的加密盘里进出自如,里面跳出两个低像素小人儿转来转去,中间围着大大的loading。
  他听到有人在梦里咕哝他的名字,而屏幕上两个小人手拉着手,在同他微笑。
  他们都太寂寞了,科学是寂寞的产物,漂泊在空无一人的宇宙里,呼吸只是消耗能量而没有丝毫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