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yue……你……别笑……呕……求你了……”
  冯漫有事先走,夏迟穿戴好便往摄影棚去了。
  摄影棚有些特殊,其特殊在于,特别黑,特别闷,特别变态。
  这是个刑讯室,布景是花了心思的。
  天花板上悬着一盏昏黄的灯泡,灯光摇曳不定,照见斑驳的墙壁和森然铁锁,角落里堆放着锈迹斑斑的刑具——铁链、鞭子、烙铁……每一件都沾着血迹。
  夏迟这变态形象往这儿一杵,也算是浑然一体了。
  路过的工作人员投来异样的眼光,夏迟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过街老鼠。
  他小心翼翼踮着脚,从人群的缝隙中窥见刑架前的姜南。
  昏黄的顶灯像一滩凝固的油脂,将姜南的身影钉在斑驳的墙面上,他惨白的妆容泛着青灰,水珠顺着扭曲的发丝滚落,又在布满淤青的下颌汇成细流。左眼肿得只剩一条暗红的缝隙,右眼却只是微微有些失神,一道横贯颧骨的伤口狰狞外翻,新鲜的血浆正顺着血痂蜿蜒淌下。
  化妆师围着姜南忙碌着,剪刀“咔嚓咔嚓”剪开戏服,又在周围泼上血浆。
  打眼一看跟个血葫芦似的,眼一闭就能扔乱葬岗去。
  【苍天啊大地啊!这是姜南?】
  【这是我们那个清冷矜贵,不食人间烟火的姜南?】
  【这是被媒体称为“娱乐圈最后一个贵公子”的姜南?】
  【这是南瓜们恨不得捧在手里怕化了的姜南?】
  【造型师投胎改造办出来的吧……简直化神奇为腐朽。】
  夏迟瞳孔剧烈震颤着,内心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嚎。
  【我的40米大砍刀呢!!先让老子砍完39米再说!】
  【是哪个杀千刀的把我们姜南打成这样!!!】
  【谁干的!!谁干的!!】
  【哦,是我。】
  夏迟摸了一下脸,惶恐至极。
  姜南似乎捕捉到什么动静,倏地抬头,目光扫过屋子里的人,最后落在角落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上。
  他眉头微蹙,迟疑了足足三秒,方从对方标志的狗狗眼勉强辨认出一丝熟悉感。
  “夏迟?”姜南的声音里带着十二分的不确定,仿佛在问:这真的是你?
  【我不是不是不是,谁爱是谁是!】
  【哎,怎么化成灰都能被认出来,心碎。】
  【放轻松,淡定,深呼吸……我叫不紧张。】
  夏迟上前两步,不敢笑,以免猥琐。
  “姜老师好,好久不见。”
  【自江淮医院匆匆一别,已过去整整一个晚上。】
  “诶,你这胳膊……”夏迟突然凑近,眉头拧成疙瘩,“昨天不刚打上石膏吊在脖子上吗?医生叮嘱过不能乱动的,怎么还给拆了。”
  “石膏藏在袖子里,整只胳膊都固定在架子上,不受力的,他们都很专业,也很照顾我。”
  姜南替剧组工作人员解释。
  “哦,那就好。”夏迟迟疑着点头。
  【好个鸟儿,罗剑快出来受打,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给放几天假会死吗?】
  【我们姜南实诚孩子就这么被你祸害!】
  胸口一阵发闷,他望着刑架上伤痕累累的姜南。
  【好好的仙子下凡来受这份罪……】
  【神仙历劫也没有这么惨的,我崽细皮嫩肉的,怎么经得起这种折腾!】
  【南瓜们还不知道他胳膊受伤了。】
  【要是让他们看见自家哥哥这副样子,怕是要把剧组给掀了。】
  夏迟鼻子一酸,嘴撇得跟瓢一样。
  姜南喉头微动,心上泛起一阵温热的涟漪,“其实不怪……”
  【诶诶诶……】夏迟眼角突然抽抽。
  【那个刷血浆的,过分了啊,流这么多血人不会干巴吗?你干脆整桶从头上浇下去不就完事儿了。】
  【这样显得我罪过更大惹……】
  【还有那个剪衣服的,鞭痕一定要顺着锁骨剪开吗?整个肩膀都露出来了,你趴那么近做什么!!是不是夹带私货!】
  夏迟看工作人员的眼神都要射出刀子,心中小人已经撸起袖子。
  【放开他,让我来!】
  姜南:“……”
  心中那点感动瞬间冻成冰渣子。
  果然不能对这货抱有任何期待……
  “嗯,唔错唔错。”
  导演罗剑在这个时候慢慢踱步而来,点头肯定了姜南的战损妆造。
  转头再看夏迟。
  “呕。”
  罗剑做了一个捂嘴的动作,貌似身体有些不适。
  不过作为一名专业的导演,他还是忍着不适给演员讲戏。
  “咳咳,这个……剧本想必大家都看过了,今天拍的是特工朝阳在执行任务时不幸被捕,面临严刑拷打。敌人威逼利诱,想从朝阳口中套出机密,但朝阳不屈不挠,挫败了他的阴谋,重点要展示两人的心理博弈和对抗。”
  导演对姜南道:“你,不仅要演出身体的痛苦,同时要保持内心的坚定,即使身体颤抖,声音也要尽量平稳。”
  又对夏迟道:“打手要冷血又残酷,同时也要表现出对特工顽固态度的挫败感,语气逐渐从冷静转为愤怒,动作要有压迫感。好,试一下。”
  他指挥夏迟:“来,薅住他的头发。”
  【嘎——】
  夏迟干瞪眼。
  【这就要上强度了?没有一点前戏吗?】
  【我怎么可能……对姜南动手!!!】
  【臣妾做不到啊~】
  夏迟咬咬牙,还是把手放在姜南头发上。
  演员都是会相互借力的,姜南演了几年的戏,已经知道这种戏该怎么呈现。夏迟还没使劲儿,他已经痛苦地扬起脖子,嗓子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脖颈上青筋暴起,好似夏迟真的快要将头皮撕下来。
  吓得夏迟五官乱飞,差点撒手。
  罗剑导演紧盯着姜南的表情,催促着流程:“好,非常好,保持住,对,说台词,说台词。”
  姜南喘息了几下,眼含轻蔑往向上看去,干裂的嘴唇艰难吐出几个字:“我……不会……让你们得逞。”
  “好,非常棒,就是这样,诶,对。”
  罗剑导演非常满意姜南的演绎,却在转向夏迟的瞬间沉下脸来。
  “怎么回事?你是一个演员,你要尝试着挖掘内在的黑暗力量,可以想象自己是一头被囚禁太久的野兽,随时准备撕碎猎物,要学会释放心底最肮脏的欲望。
  导演伸手,在虚空抓了一把,狠狠握紧,眼中迸发出近乎癫狂的光,“就是那种,想把美好事物彻底摧毁的冲动……”
  【嘎——】
  【路子这么野吗?】
  刑架上,姜南的脸藏在凌乱的发丝后,尽管布满淤青和血痕,那眼神却依然干净,像是被雨水洗过的琉璃,在昏黄的灯光下静静注视着他。
  【是谁不好,偏偏是姜南……】
  夏迟心里不是滋味。
  【明明是该站在云端的人,却要满身污糟半跪在地上,被导演调教着发出赤裸裸的惨叫。】
  【我们捧在手里怕化了的人,怎么到了他们手里就成了随意揉捏的泥偶?】
  【你的光环呢?你的自尊心呢?你的羞耻呢?为了当好演员,你已经把这些通通舍弃吗?】
  【把自我碾碎了揉进角色里……】
  【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
  夏迟的指尖狠狠掐进掌心。
  姜南眼神错愕。
  “想什么呢!”
  罗剑导演一巴掌拍夏迟后脑瓜上,要不是知道这小子有过人之处,像这样入不了戏耽误大家时间的生瓜蛋子,他早就骂人祖坟了。
  “你当这是过家家呢?!”导演唾沫星子喷了夏迟一脸,“你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杀人狂,我要看到你的信念感!”
  夏迟被吼得一个激灵,赶紧扎稳马步,闭眼深呼吸,疯狂给自己洗脑。
  【我是变态我是变态我是变态!】
  【我以折磨人为乐,我最爱听猎物的惨叫!】
  【我冷酷,我嗜血,我疯狂,我要杀光全人类!】
  【呃——】
  一睁眼,姜南就那样脆弱地悬在面前,像一件被粗暴修复的珍贵瓷器,每一道裂痕都透着令人心碎的美丽,仿佛轻轻一碰,就要再次碎去。
  【要命……】
  夏迟止不住摇头。
  【这哪里是折磨他啊,分明是在凌迟我啊……】
  【咱就不能……站在宇宙中心呼唤爱吗?!】
  【皇上,还是赐死吧~】
  “夏迟!”
  罗剑的耐心有点耗尽了:“是找施虐的快感!不是让你当圣母!”
  不知想到了什么,导演突然压低声音,他将手心摊开,指尖朝向姜南,“想象一下,你最爱的人被吊在这里,而你,正享受着折磨他的每一秒……你的内心已经完全被黑暗吞噬,只有把人踩在脚下,才能得到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