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金钱堆砌出来的座驾处处彰显出奢华的贵气,白色的羊皮座椅搭配玫紫色的氛围灯,连脚垫都是浅色的羊毛垫,拿鞋子踩上去顿觉罪过,贺英杰招了记手,车门便自动感应,缓缓关闭。
  池昉腾不出心情赞叹,开口就问:“你是不是知道我在这里?”
  贺英杰反问回去:“我……应该知道么?”
  因为太巧了,怎么许清源刚出事,贺英杰就顺路送派出所所长回来,不怪池老师多想。
  “你住在拙泉山居,应该知道陈武德带人换店名的事情吧。”
  对方笑笑:“我知道的是,有个人为了这事和许老板大吵一架。”
  ……好吧,是自己的锅,那天那种吵法,天下皆知也是正常的。
  池昉犹豫了几秒:“陈武德今天又带人来拙泉山居了,阿源和他们起了点摩擦……贺总,你如果跟刘所比较熟悉的话……”
  “里面那个果然是许老板?”贺英杰惊讶地扬眉,“不会吧,他脾气不是挺好的么。”
  谁知道啊,被鬼上身了,否则池老师无法解释为什么许清源突然性情大变。
  “是对方先挑事的,你就当……卖我个面子,能不能帮忙找刘所通融一下,让阿源回家吧,马上就到元宵了,被扣在派出所多不吉利。”以往在贺英杰面前傲骨难折的池昉,如今低三下四地开口求助,脸上跟烧开水似的滚烫。
  好在对面人宽宏大量,没有揶揄他的窘迫:“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得跟我老实说,我不能稀里糊涂地去开这个口吧。”
  池昉只得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哦,你说的这个人我知道,”贺英杰眯起眼睛,“西桥村的陈麻子,托乡里说了好几次了,想搭上我的线,这人太次了,我实在不想带着这货玩,始终没搭理他。要是陈麻子的话,我帮你张张口,他一准把许老板当宝贝似的供起来。”
  “啊?这么简单的吗……”池昉晕乎乎的,在他眼里一筹莫展的糟心事,怎么到了贺英杰这里,解决起来就跟翻翻手掌一样简单。
  “对啊,有什么难的,还以为出什么大事呢让你这么愁眉苦脸的,龙溪乡的人攒一起都不过是一碟子小芝麻,拿来当点心都不够格的。行了,一个电话的事情,包把人放回家的。”
  池昉有点不放心:“不用通过刘所吗?”
  贺英杰拿手指点他:“你这是什么危险思想,池老师,为人师表是不是该带头维护执法机关的公信力啊,不兴走旁门左道的。我们把源头解决了,还找什么刘所,走和解,人光明正大地放出来,这还不好啊?”
  池老师当局者迷,钻在死胡同里单线思考,现在明白过来忙点头:“对对,还是这个方式好,听你的。”
  贺英杰瞧他懵懵的,眼睛略睁大,浓黑的睫毛衬着清亮的眼珠子,放松下来的一张脸不设防地凑在自己面前,他简直稀罕死这副表情了。
  忍吧,再忍几天,应该要不了太久了。
  “你先进去接人,我一会儿打个电话,很快的。对了,拙泉山居的事情要不要一起说了?”
  还能买一送一?池昉喜不自胜,他正想说好,脑子里突然一闪而过蔡飞凤的劝告。
  「你要尊重阿源的想法。」
  本来在开车前往拙泉山居的路上,池昉已经下好决心,做一个自以为是的好大爹,把一切掰回正轨。然而在山上见到许清源的那一刻,他又禁不住动摇了。那个人反常、陌生、长满尖刺,可是那些刺却冒着血珠,像是从心肉里扎出来的,池昉能感觉到,许清源特别伤心。
  是因为自己出尔反尔,推翻了他们之间的约定,只一味地斥令他去拿回拙泉山居,所以阿源才会那么伤心么。
  “拙泉山居的事情先放放吧……我问问他的意思。”池昉摁下开门的按钮,正要出去,又回过头对贺英杰说,“这次欠你一个人情,等我把阿源接回家,一定好好谢谢你!”
  谢?贺英杰递回给他一个笑容。
  你最好真的知恩图报,因为,刚好我想要的,你偏偏有。
  第71章 玩玩而已
  有钱能使鬼推磨,贺英杰的电话真高效,双方在调解室签完字,一点磕绊都不带有地顺利和解了。临走时候,那流氓头子还抛根烟过来,涎笑道,一场误会,池老师,大人不记小人过啊。
  许清源敛紧眉心,问:“你给他钱了?”
  池昉拉开车门推他上车:“谁给钱了,没有的事,你不是听到的么,是陈武德打电话来让他算了的。”
  能这么简单吗,陈武德怎么会无缘无故调转枪口,池昉说的话,到底哪句真哪句假。许清源的目光追随着池昉的身影,看他从车前绕到驾驶位,接着蹬上车,系好安全带后发动车子。池昉注意到他的视线,抬起来一只手,抚上对方带伤的左脸。
  “疼不疼,要不现在开去卫生院?”
  许清源深吸一口气,撇开脸:“不用,回去吧。”
  白天打砸一场,本以为会见到一片狼藉的拙泉山居,没想到院子里地也扫了,桌椅亦摆放整齐,打烂的花盆碎片都被处理得干净,金毛在廊下蹲守着,见到他们回来,开心地奔过来绕着两人嗅啊嗅。
  员工们不在,今天闹这么一出,老板被带走,再加上西桥村那帮人的威吓,估计是收拾完残局,各自都心有余悸地回家去了。自从签完转让合同,许清源就停了往外放房源,除了贺英杰这个偶尔出现的长住客,店里已没了其他客人,此刻入暮,拙泉山居覆于灰暗中。
  室内冷清,缺少人气的屋子寒浸浸的,池昉按亮前厅的灯,取了药箱,拉着许清源坐到沙发上,开始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
  孤寞的冷光下,没睡好觉还瞎忙一天的池老师脸色灰白,眼底是掩不住的疲惫,他的手指凉凉的,上药的时候会刻意抬一抬,避免冰到许清源。
  “一会儿洗个澡,刮刮胡子……”池昉换了根棉签,裹上药膏,凑近了边涂边说道,“伤口的地方别碰水……”
  许清源握住他的手腕,稍稍施力,将他的手拿了下来。
  “你不是说一切都不作数了么,既然决定分开,何必再表现出一副放心不下的样子。”
  ……没错,上次见面池昉硬气得不得了,对许清源又训又骂的,颐指气使地命令人去拿回合同,还单方面撕毁约定要分手,现在他又像个没事人似的,叮嘱许清源刮胡子,忧虑那人的伤口,池老师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演什么川剧变脸呢。
  “谁叫你自作主张?”他硬着语气撑面子,“明明说好的,绝对不会卖掉拙泉山居,这是你父母的心血,就这么轻轻巧巧地给了别人,你难道不会觉得不值得吗?”
  话出口就自觉有点不要脸了,池昉知道罪魁祸首正是他本人,因为许清源珍视他胜于拙泉山居,所以才会做这么傻的决定。
  其实从派出所走完一遭,将这个半死不活的祖宗接回家,池老师也差不多把自己调理好了。不过就是背点负罪感,套上了“今后要对他负责”的枷锁,也没那么不堪承受,如果许清源一意孤行,心甘情愿一条道走到黑,那就只好尊重他的选择——陪他摸黑走走吧,池昉认了。
  然而,凝滞片刻后,那个人自嘲地笑了一声。
  “是,你说得对,不值得。”
  池昉被毫无防备地撞了下心神。什么……意思,谁不值得……
  “你……”他甚至差点结巴,“终于想通了?”
  许清源松开他的手腕:“对,我想通了,卖掉拙泉山居是我错了,这家店是我父母白手起家做起来的,没有任何事任何人……值得我去卖掉它。”
  瞧瞧,这不是挺明白的么,多听教的学生,让他自己消化思考一下,思路立即打开了。作为规训他的老师,池昉理当为这悬崖勒马、迷途知返的智慧大力鼓掌,以表欣慰。
  可是,哪副身体器官这么掉链子,扭成一团还抽抽搭搭的,疼得他差点以为年纪轻轻就犯上心梗了。
  “嗯,对,当然,你早这么想不就好了。”语音语调这块池老师拿捏得尚可,尽显宽谅。
  许清源看着他,像是在辨认他说的是否是真心话:“就是不知道,今天动了手,陈老板那边还能不能协商了?”
  “啊,试着商量看看嘛,大家都是龙溪人,总有说话的余地,那不还有村长呢么。”
  池昉一边轻松地开解,一边清晰地感觉到,他那不中用的心脏似在淅淅沥沥地滴血,原来,被放弃的感觉竟是这样的。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在抉择的时候选择放弃许清源,无论是蔡飞凤要求他搬回宿舍,还是文化指导员被清退,池昉总是给自己留全了后路,如果不是许清源一次次坚持,死死攥住他不肯放手,或许他们早就淡了,结束了。而现在,许清源松开了手,他选择了拙泉山居,他要留在鉴云村了。
  真疼,痛感像蛛网一样密织,攀结着,缩绞着,许清源当时,也是这种滋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