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那时候桀骜不驯,一身傲骨,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出身且末氏,又是这一辈的天之骄子,他确实有傲慢的资本。
  当时他和柳闻南同时在推演未来,他根据预言寻到了迷雾之森的地脉溢口,能够解决魔族遭蚀的关键,柳闻南推算星象也找到了那里,两人刚好撞上。
  柳闻南观星象有异,怀疑他的动机,宿雪溪同样不愿将预言之事向陌生人道出,柳闻南出手就打,被他制服,然后才肯好好说话。
  两人互报家门,证明了身份,才坐下来好好说话,有了后面长达七年的合作。
  那时的柳闻南还没有听过三皇子在外的名声,交情不深,对宿雪溪成婚这个事情也没有多大的概念。
  因为宿雪溪的字比他写的好看,不满极了,曾发誓说等他成婚的时候,一定要写出比他好看十倍的字给他当贺礼。
  宿雪溪拿起盒子里厚厚一沓信纸。
  他真送了。
  上辈子柳闻南送的也是这个。
  估摸这厚度,少说有百张。
  上面写的都是一些没什么意义的练笔,随意不知从哪抄来的内容,《诗经》《楚辞》《礼记》什么都有。
  宿雪溪随意翻了翻,忽然将信纸全部翻过来,指尖灵力微动,那层层叠叠的信纸背后显出流光浮动,赫然是各式不同的符咒。
  且未氏柳家的不传之秘,《灵符集》,就这样被他写在信纸背面赠予了他。
  上辈子信纸背后也有这个吗?宿雪溪没有注意过。
  上层是这样贵重的礼物,下层又会是什么?
  他打开格子,一枚白玉雕刻的玉牌静静躺在盒子里,宿雪溪险些打翻桌上茶盏。
  白梨星佩。
  且未氏的家主信物,不传给柳陈笙,怎么送他了?
  柳闻南是打算让他继承柳家吗?
  宿雪溪拿着白梨星佩仔细辨别,确认是真的,愣坐了一会,在四件贵重的信物中竟品出了几分托付的意味。
  把几样贵重的贺礼一一收好,明日大婚,他还要早起,时间也不早了。
  他吹灭烛灯,上了床,闭眼准备入睡。
  片刻后,他又睁开眼。
  说不清是什么缘由,就是莫名的一种感觉,他起身,回到窗边,支开窗。
  上弦月弯弯挂在空中,零星的云遮在空中,洒下一点微茫的月光。
  廊下一个黑黢黢的人影静静坐着。
  看样子已经坐了有一段时间了。
  雕花的木窗发出一点吱呀声响,萧长泽闪身往旁边贴着墙去躲了躲,抬头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难得的慌张无措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
  宿雪溪挑眉:“殿下怎么在这?”
  萧长泽撒谎还不太利索,磕巴了一声:“我、我……明天成婚,我有点紧张。”
  窗户被关上了。
  萧长泽懊恼地垂下头。
  他其实没那么紧张,他只是想起了上辈子这天晚上发生的事。
  上辈子……如果雪溪也有上辈子的记忆,如果雪溪有得选……
  那些曾经让他觉得美好又难忘的过往回忆,重生后一桩桩一件件都变得禁不起细想,压得他悔不当初。
  上辈子大婚前夜,他来寻雪溪,径直推门而入。
  这辈子只敢躲在窗下,生怕被发现。
  宿雪溪从房间里出来,走到他跟前,问道:“怎么不进去?”
  萧长泽支支吾吾,宿雪溪没听他说完,坐在了阶上。
  萧长泽条件反射地道:“别,你别坐这里!”
  萧长泽过去要拉他起来,宿雪溪却仰着头看他,很是不解,“为什么?”
  萧长泽心里苦涩难言,因为他见不得雪溪落入凡尘的样子,他想要雪溪不染尘埃。
  宿雪溪反过来拉了拉他,“坐一会吧殿下,这里不脏。”
  萧长泽拗不过他,只得重新坐了下去。
  廊下地面上带着一点月光照下来的边界,翠玉的风铃投在地上模糊不清的影子摇摇晃晃。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宿雪溪盯着地面的影子,没头没尾的忽然说了这样一句。
  萧长泽:“什么?”
  宿雪溪指着地上风铃的模糊的影子道,“殿下知道吗?其实我很喜欢檐下铃,但我又特别讨厌它。”
  萧长泽诧异抬头,微风拂过,风铃随风而动,在夜色中依然能看出剔透的玉质,雕工精美,图案寓意吉祥,明明看起来无可挑剔。
  “为什么讨厌?”
  宿雪溪:“执事处所有的檐下铃都会响,除了这个。”
  “我从来没有听过它的声音。”
  “是坏的吗?”萧长泽没多想,直接向旁边柱子借力,跳了个高,把挂着的风铃摘了下来。
  风铃的原理很简单,萧长泽一眼就看出它为什么不响,中间的栓线太长,上面的珠子撞不到内壁自然就发不出声音。
  萧长泽将线的长度重新调整,手指提着轻轻一晃,风铃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音。
  宿雪溪:“很厉害。”
  萧长泽被夸得不好意思:“为什么没人修,以前就没有人发现这个风铃哑巴了吗?”
  宿雪溪被他的措辞逗笑了。
  “可能大家都习惯了这里的安静吧。”
  萧长泽晃了晃风铃,放在他手心,“好了,现在不讨厌它了,被族长讨厌,它可伤心了。”
  宿雪溪望着手心里的风铃,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其实只要他跟族人说一句,他们就会去修。
  但是他不会去说。
  很小的时候,刚搬来执事处这里,他对这里陌生的一切都很好奇,对长老问东问西,被长老告诫,他年纪太小,担任族长本就不太合适,现在一举一动都在族人的注视下,要关注更有意义的事情,否则遭人笑话。
  时间久了,他几乎已经习惯了,族人也已经习惯了。
  但后来的宿雪溪不会再闭口不言了,因为有人愿意听他的每一句没有意义的话,陪他做每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他又晃了晃玉做的风铃,声音清脆悦耳,他弯着眼睛,靠在了萧长泽肩膀上。
  前世这个时间,他还不是很信任萧长泽。
  但今世这个人,已经是他相携相伴多年的伴侣。
  萧长泽被靠着的半边身子都是酥麻的,前世今生加起来都从没有这么紧张过,语无伦次道:“你困不困?我是说你要不要睡觉,我是不打扰你休息了?”
  宿雪溪闭上眼,上辈子的萧长泽可没这么纯情。
  他在大婚前夜闯进他房间里,说出的话直白得露骨:“左右我都睡不着,明天就要成婚了,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族长,想你,想见你,我就来了。”
  来了之后还没坐下,就开始不满,一会不满窗上喜字太小,一会不满房间红绸太短,总之没一处顺他意的,“族长大婚,仙族这里布置得实在太过冷清,他们在敷衍什么?是因为长老们都是孤家寡人,没有经验吗?”
  这倒是误会长老们了,宿雪溪解释:“仙族向来冷清,成婚也不像人族一般热闹。”
  萧长泽:“族长见过人族的婚礼吗?”
  “没有。”宿雪溪没有见过人族的,他只见过妖族的。
  萧长泽目光灼灼,向他伸手:“我那里就布置得很好看,新房里外到处都很漂亮的,我带你去看。”
  宿雪溪:“现在吗?”
  没有听过哪个新娘新婚前夜随着夫家去参观洞房的,离经叛道的三皇子出格的方式总是出人意料。
  萧长泽歪了下头,想到了什么,笑的放肆又轻佻,暧昧地挑了下眉,“对,现在,敢去吗?”
  第23章
  诚然‌, 那个时候的宿雪溪并不完全信任萧长泽。
  但人好像天生就会为‌自己所没有的东西而心动,宿雪溪也不例外。
  所以他把手交给了萧长泽。
  炙热滚烫的掌心收紧,像火一样。
  ·
  雪溪许久没有回应, 萧长泽放轻呼吸, 低声问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人:“你睡着了吗?”
  宿雪溪:“没有。”
  萧长泽微微侧过头‌,怕雪溪枕着不舒服,也没敢动作太大‌, 手指轻轻拂过他的头‌发。
  上面还带着一点微微的潮意,没有干透。
  大‌概是那个夜晚在记忆力太过于深刻,萧长泽和宿雪溪一样, 也不由自主的回忆着。
  但两人心情并不一样。
  对萧长泽来说, 每一分回忆,都带着苦味。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心软的人啊。被他得寸进尺的欺负, 还愿意全无保留地信任他。
  他带着人翻墙回府, 遣散了主院随侍的所有人,回到屋顶。
  一袭白衣的人坐在屋顶上,恍若月宫落下的寒霜,好看‌得不似人间‌烟火。
  萧长泽心念微动,揽过他的腰, 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宿雪溪顿了一下,没有推开他。
  清瘦的腰一条胳膊就能揽过来, 收紧时能感受到腰肢的紧绷,离的近了, 幽幽的冷香一缕一缕地占据着萧长泽的嗅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