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说着,不悦地扫了眼还在哭哭啼啼的管事。
  “他若不说,就对他搜魂!”
  管事像忽然被掐住脖子的鸡,不哭了,只一双浑浊的眼,惊恐地望着他们,嘴唇哆哆嗦嗦:“别、别、别……”
  因为搜魂不是什么光明且稳妥的法子,神魂对修士至关重要,施术时一个不慎,被搜魂的人,事后不死,也会变得痴傻。
  “此法不妥。只拔个琴意而已,不至于刺激火毒。”钟离棠否决了师兄的提议,并道,“若是师兄执意要对他搜魂,也该我来。”
  普天之下,唯有渡劫期修士,能把此术运用自如,还不会伤及被施术者,但修仙界现今唯一的渡劫期修士,却是已经修为尽失的钟离棠。
  陆君霆皱了皱眉,是借师弟些微灵力拔出琴意,还是借师弟大量灵力对管事搜魂,哪个对师弟体内火毒的刺激大,显而易见。
  “还请师兄助我。”
  在钟离棠难得一次的请求目光下,陆君霆发现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
  便叹了口气,道:“好。”
  他抬手,掌心虚贴着钟离棠的后心,释出灵力,进入他的经脉。
  陆君霆要比钟离棠稍高一些,此刻一垂眼,就能看见他雪白的颈项,即便犹缠着几圈纱布,也纤细得过分。
  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折断。
  于是掌心输出的灵力,不免更谨慎了些,缓而少,尽力在不惊动钟离棠经脉上盘踞着的漆黑火毒的情况下,为他所用。
  钟离棠便借着这股灵力,施法为管事拔除琴意。过程还算顺利,只是灵力不是自己的,用起来难免费心费力。
  等结束时,他额头冒出一层薄汗,眼前也一阵阵发黑,一动便踉跄。
  陆君霆及时扶住了他。
  虚贴的掌心这下实实地贴着后脊,隔着衣衫,也能感受到钟离棠逐渐上升的体温,烫得陆君霆蜷了蜷了手指。
  “师弟……”
  钟离棠回头看他,眼眸茫然了一瞬,才凝聚神光:“多谢师兄。”
  然后迈开一步,稳当地站着。
  陆君霆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收回手背在身后,摩挲了下指尖。
  -
  借口有些疲惫,托陆君霆与洛如珩继续审问管事。
  钟离棠便先行离开了。
  出地牢没走几步。
  喉咙就是一痒。
  “咳……”
  钟离棠低头闷咳了几声后,感觉一股热流沿着喉管上涌,连忙抬手捂住了唇,须臾后,便见猩红的液体从惨白的指间溢出,滴落在雪白的衣上,开出一朵又一朵触目惊心的红花。
  看来再是小心,还是刺激了火毒。
  钟离棠蹙了蹙眉,握紧手心,用手背稍稍擦了擦唇上的血渍。
  然后忍着肺腑间剧烈的灼疼,召来一只仙鹤代步,速速回了坐忘峰,跌跌撞撞地步入白海棠林里。
  衣衫未褪,便直接下了寒泉池子,任由冰冷刺骨的泉水把他浸透。
  森寒的冷意入体,沿着经脉一寸一寸,与蠢蠢欲动的火毒对抗。他身具冰灵根,本应不畏严寒,此刻却在寒泉水里,瑟瑟发抖。
  冷热交替,意识逐渐模糊时。
  “嗷呜——”
  熟悉的兽声中带着点焦急的意味。
  钟离棠掀起结了霜,变得很沉重的眼睫,看到小龙崽连跑带飞地来。
  小龙崽是闻到血腥味找来的。
  寒泉冒出一股股犹如实质的寒气,白雾一般弥漫在白海棠林里。
  远远的,透过朦胧的寒雾,他看见钟离棠浸在泉池中。寒雾把一朵朵美丽的白海棠花,冻成晶莹皎洁的冰花,也在他身上凝结了一层薄霜。
  他上半身伏在岸边,头枕着手臂,发冠松散,大半雪发垂入水中,与白衣一道被泉水打湿,紧紧地贴在身躯上,描绘出单薄纤细的身形。
  削瘦的背上,两扇蝴蝶骨颤抖着,带动泉水也泛起一圈圈涟漪。
  离得近了,发现他肌肤苍白得几乎透明,白而泛青的薄唇上沾着血,手上衣上,也零星散落着血渍。
  “嗷呜?”
  小龙崽飞奔到跟前,险之又险地刹住脚,好悬没一头撞上钟离棠。
  许是长睫上的霜太沉,钟离棠只能半睁着眼,隐隐露出一点涣散的眸光,宛若夕阳落山前的最后一抹余晖,下一刻就会消亡。
  “嗷呜呜……”
  小龙崽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脸,好冷,像一块冰,几乎感受不到柔软。
  噗噗噗。
  他喷出几小团火,试图温暖钟离棠。可惜这儿太冷,火团太弱,摇曳了片刻,也只稍稍融化了钟离棠眉梢眼睫上的冰霜就熄灭了。
  不过这一丝暖意还是起了作用,令钟离棠模糊的意识清楚了些。
  眉睫上的霜化作的水,从他的眼尾缓缓淌落,看起来好似在流泪。
  墨色的眸子也仿佛被泪洗过,格外澄澈,映出小龙崽慌乱的模样。
  第8章 扼住脖颈
  “没事,我咳咳咳……”
  钟离棠安抚的话没说完,就是一阵抑制不住地咳,扶着池岸的双手不自觉用力,鼓起的筋,仿佛一条条蛰伏在雪地里的青蛇。
  体内寒泉千万年汇集的冷意,与火毒的灼意对抗进入到关键阶段,他浑身都开始疼了起来,说不上是冷意刺骨的疼,还是火毒烧灼的疼,只觉得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肤,都在疼,针扎捶打似的,一刻也不停歇。
  渐渐的,连呼吸都吃力。胸口发闷,喘息声大了,咳声也愈发剧烈。
  最后“哇”的一声,吐出一口又一口殷红滚烫的血,与寒冷的泉水一碰,发出滋啦的响声,然后晕开把池子染红,仿佛把体内的血都吐尽了。
  “嗷呜嗷呜嗷嗷呜……”
  见状,小龙崽急得团团转。
  满脑子都是希望钟离棠好起来,别这么难受,也别再咳血了……
  就在这时,一段奇怪的咒文记忆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促使他张开嘴,跟着吟唱:“嗷呜嗷呜嗷呜嗷……”
  随着富有韵律的吟唱声响起,周遭的空气中,逐渐冒出一些白色的光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指引着,没入钟离棠的体内。
  几乎瞬间,就缓解了他肺腑的不适。便是经脉灵根处交战激烈的冷与热都暂时握手言和了,神魂仿佛徜徉在温暖的羊水里,忘却了疼痛。
  “咳……这是?”
  钟离棠伸出手,指尖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飞向他的几点白光——温暖治愈,有点像生机勃勃的木系灵力,但光泽不一样,治愈的能力也更强。
  小龙崽见他咳得没那么厉害了,颤栗的身体也慢慢恢复平静,便知道他的吟唱是有效果的,于是摇头晃脑,高兴地吟唱了一遍又一遍。
  只是越吟越费劲,后来几乎是一个音一个音地从喉咙挤出。体内也仿佛有什么在剧烈消耗,迫使他不得不停下来。
  “呼——”小龙崽累得气喘吁吁,要不是这儿实在太冷太潮湿,心里又记挂着钟离棠,怕是会倒头就睡。
  而钟离棠,回忆着那韵律,总觉得有几分耳熟。仿佛前世被谢重渊囚在魔宫,病得起不了床,浑浑噩噩时也曾听过,只是那会他双目失明看不见白色灵光,体内火烧火燎的,也察觉不到这一丝微弱的暖意。
  且他当时的身体枯败得厉害,一点治愈对他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只是让他睡得安稳了些……
  今生此刻,清醒时得见,再思及这独特的吟唱施展方式,以及小龙崽的来历,钟离棠不由得低喃:“这就是魔法吗?”
  没想到,前世谢重渊还曾试图用魔法为他治病,不禁让本就心怀愧疚的钟离棠,又觉亏欠了几分——上辈子,世人都说谢重渊抓他去魔宫后百般折辱,唯有他自己知晓,谢重渊从头到尾都未曾苛待于他。
  唯一称得上“折磨”的,大约是偶尔命令他一个病入膏肓的人,为其抚琴一曲罢了。
  “嗷呜?”小龙崽困惑地歪了歪头。
  魔法是什么?能吃吗?好吃吗?
  钟离棠其实也不大了解什么是魔法,还是从书里得知的词汇,猜测应是指异世界的法术,虽然原理与施展方式不同,但是应当殊途同归。
  “你来的地方,想必也是个绚丽多彩的世界,不输此间天地。”
  小龙崽还是没听懂:“嗷?”
  钟离棠却不再说了。
  手在池岸一撑,爬出寒泉池子。衣衫浸透了水,很沉重,他艰难站直了,被林间的风一吹,脸白得几乎发青,抬脚往外走,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欲坠,看得小龙崽一阵胆战心惊。
  小龙崽不禁盼望,要是他能像幻象里的自己一样,是人的形态就好了。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抱起钟离棠,不必让他自己走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忙忙碌碌地飞左飞右,时不时用小身体撑一把、扶一把,才叫钟离棠有惊无险地走出寒冷的林间。
  白海棠林在书房等建筑的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