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154节
  温幸妤听着男人装腔作势的话,冷笑道:“听闻柳公子乃转运使大人之子,您不若帮我给知府打个招呼?”
  柳怀玉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心下鄙夷,不愧是一身铜臭的商人。
  他面色淡了几分:“温娘子好大的脸面。”
  温幸妤神情淡漠:“哪里哪里,怎么能有您脸大?”
  她上下扫视对方,停留在他逐渐绷不住的面容上,随之嗤笑:“衣冠楚楚,却行强盗之事,可真是无耻草包,狗都不如!”
  此事不管她好声好气,亦或者出言怒骂,都不可能善了。她懒得虚与委蛇,想着先回怼出口恶气。
  柳怀玉自诩天之骄子,何曾被人这般下过面子。
  “你!”他怫然怒指:“好个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爷等你哭着求上门的那日!”
  说罢,甩袖离去。
  温幸妤砰一声把院门阖上。
  回到屋子,小辛夷两颗又黑又圆的眼睛水汪汪的,脸蛋上挂着泪,担忧地看着她。
  温幸妤软了神色,把女儿抱坐在膝上,温声细语哄道:“别哭呀,咱们辛夷最坚强。”
  小姑娘趴在她怀里,打着哭嗝:“娘亲,坏人如果要抓您,我就代替您去坐牢。”
  童言稚语,温幸妤一愣,心底弥漫出暖意。
  她摸了摸女儿毛茸茸的脑袋,“傻辛夷,娘不会出事的。”
  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她心里也没底。
  *
  就当温幸妤焦急等待宝杏时,院子外的衙役突然都撤离了,紧接着知州和通判齐齐登门,赔礼道歉,直说是有误会,差点冤枉了好人。
  温幸妤周旋应付完二人,心情却好不起来。
  这事就这么轻而易举过去,绝非两个狗官口中的“调查之下发现冤枉了好人”。
  她几乎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插手。
  第二日宝杏回来,兴高采烈说见到了宪司大人,说这次知州通判变脸,是宪司对漕司出手,并且快马加鞭送信警告了知州。
  这解释倒也说得通,但温幸妤隐隐觉得没这么简单。
  她压下猜测,恍若无事般开了香坊的门,照旧做生意。
  只是她没让女儿继续去通判家的女学,而是请了个学识渊博的女夫子,上门教女儿读书写字。
  又过了三日,温幸妤听到坊间传言,说柳怀玉前夜在画舫狎妓吃酒,醉酒后不慎落水淹死了。
  等人发现,尸身已经被鱼啃地不成样子,手脚残缺,眼珠和身下那二两肉都没了,死状凄惨,见过的百姓都吐了一地。
  温幸妤觉得这意外可真是……太意外了。
  她想起最近每次傍晚闭店回家,转过一处墙角时,都有衣摆飞速掠过。
  最开始她还害怕祝无执抓她回去,可一连几日他都不曾露面,而是鬼鬼祟祟窥视,她便没那么担忧了。
  她现在对祝无执的感觉非常复杂。最初的怨恨,早随着那毫不留情的一刀,和他悉心准备的巨额银钱,以及将近半年日月,淡化了几分。
  这次事情不管怎么说,都算是他帮了忙。
  好不容易摆脱纠葛,却又欠了他人情。
  思及此处,她心烦意乱,幽幽叹气。
  入夜,月凉如水,寂静无声。
  清风拂过,窗纸上摇曳着细碎的花影。
  温幸妤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无奈披衣起身,给女儿掖了掖被角,轻步去了西厢房,把青砖底下的木匣子取出来,抱着出了院子。
  月华如纱,夜雾迷蒙。
  小巷光影朦胧,不远处的槐树枝叶浓翠,随风沙沙作响。
  温幸妤抬头环顾,什么都没看到。
  四周静悄悄的,偶有早蝉“知了知了”的鸣叫。
  她有些害怕,试探小声唤了一声。
  “你出来罢。”
  微风徐徐,无人应答。
  她抿唇,又朝黑暗处唤了一声:“祝长庚,我知道你在。”
  蝉鸣阵阵,依旧无人应答。
  温幸妤抱着匣子的手收紧,总觉得自己跟个傻子似的,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喊人……
  她叹了口气,心说自己真是草木皆兵。
  转过身去,忽闻槐树传来“扑棱棱”鸟雀惊飞的声响。
  她蓦然回首。
  一弯明月,歪歪斜斜挂在槐树的梢头,浓密的树荫遮挡月色。
  有道高大颀长的身影,忽然现于树下,停顿了几息,缓步行来。
  他走在迷迷蒙蒙的夜雾里,漆黑的衣袍,漆黑的眸子,五官浸在月色和淡淡的雾气中,轮廓凌厉俊美,如同雪山之月,月下之鬼仙。
  随着男人走近,温幸妤抱着匣子的手指一点点收紧,骨节泛白。
  “果然是你。”
  【作者有话说】
  祝某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马上要跟老婆贴贴。
  小温:(ー_ー)阴魂不散,神如经。
  98
  第98章
  ◎受伤◎
  祝无执停在她面前,风目微垂,凝视着那张心心念念的面容,沉默了片刻,哑声道:“对不住,我无意打扰你。”
  温幸妤后退了半步,有些戒备地盯着他,听到他小心翼翼的道歉,唇瓣紧抿。
  她不想跟他有过多纠缠,将那匣子朝他怀中一递:“拿着东西离开,日后不要再来找我。”
  想了下,又补充了一句:“也别偷偷摸摸躲在暗处。”
  雕花木匣入怀,祝无执下意识收拢双臂接住。
  听到那句偷偷摸摸,他脸色微僵,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
  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温幸妤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便已干脆利落地转身。
  下意识想伸手拉,结果腾不开手。
  祝无执:“……”
  眼睁睁看着人进院子,防贼一样阖上院门。
  他怀中紧紧抱着木匣,呆立原地。
  人去巷空,冷冷寂寂,蝉“知了知了”的叫声,好似在嘲笑他对情爱的无知。
  月光浅淡,槐树沙沙,他站在院门外,好半天没动。
  直到暗卫从阴影里走出来,低声附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祝无执嗯了一声,暗卫便重新隐入黑暗。
  他看了眼怀里的匣子,转身离开了小巷。
  回到客栈,他慢慢走到桌前,将那只梨木匣子轻轻放下。
  这匣子里装了什么?是为了感谢他这次帮助吗?还是说是什么信……
  跟他决裂的信?
  祝无执难得忐忑,盯着那匣子良久,才伸出手,咔哒一声打开了铜扣,掀开匣盖。
  里面没有书信,只有一叠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张,和熟悉的水蓝色钱袋。
  祝无执看着匣中之物,感觉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田宅地契银票,全部都是他放在她包袱里的。
  他脸色有些发白,大致扫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就知道温幸妤除了如数奉还外,还额外添了一百两银子。
  温幸妤不想见他,不愿意用他的银子,甚至连小小的人情都不乐意欠,用一百两银子,在两人间划出一道分界线。
  烛火昏黄,月光流淌入窗,祝无执在桌边坐了一夜。
  翌日天光微明,他撑着桌沿站起来,把匣盖合住,目光晦暗莫测。
  *
  香坊关了一段时日,重新开门后顾客络绎不绝,比过去更甚。
  温幸妤忙得脚不沾地,对前两日深夜见过祝无执后的担忧,也慢慢抛之脑后,觉得他大抵是想通了,不会再纠缠不休。
  忙活了一天,一直到深夜才盘清楚今日的进账,备好明日要送出去的熏香。
  她腰酸背痛,锤了锤肩膀,吹熄了铺子里的蜡烛,正欲关门回家,外头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豆大的雨点砸屋檐瓦片上,噼里啪啦响,街边的野花东倒西歪,几乎被打碎了。
  温幸妤犹豫了一会,决定等雨小一点再走,不然初夏淋雨很容易着凉。
  哪知往日下一阵就停的雨,今日却没有收势的意思,密密匝匝。
  她怕再晚回去女儿会担忧,叹了口气,披上蓑衣,提了盏气死风灯,关好铺门朝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