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151节
  俊美的面容苍白,眼尾泛红,脆弱的如同破碎的玉像。
  祝无执这般状态,显然是陷入幻觉。曹颂和王怀吉想去唤醒他,却被巫医拦住。
  巫医朝二人摇了摇头,低声道:“贸然打断会令陛下心脉尽断。”
  曹颂道:“那怎么办?”
  巫医道:“靠他自己挣脱幻境。”
  焦急也没办法,曹颂和王怀吉只好静静等待。
  祝无执的眼前只剩下那道身形。
  他看着她笑吟吟伸出手,他便小心翼翼朝那只纤柔的手探去。
  指尖相触,什么都感觉不到。
  没有温度,没有触觉,虚无一片。
  祝无执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却没有收回手,手指从她的指尖寸寸挪动,直到覆盖住那只虚无的手。
  他握着她的手,继而一步步走近那道身影,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触碰到她含笑的面容,从眉眼到唇瓣,再到轮廓,哪怕只是幻觉,也虔诚而小心的描摹着,一眨不眨贪恋地望着。
  须臾,他感觉唇间血气弥漫,喉咙发出剧烈的痒意。
  他松开了手,侧过脸躬身剧烈咳嗽,鲜血星星点点喷溅在地上。
  待平息下咳意,祝无执直起身,没有再看那道幻影,哑声道:“过来扶我。”
  曹颂反应过来这是清醒了,立即上前把祝无执扶到床边。
  巫医又给祝无执探了脉,方才古怪的脉象已经平稳,体内的子蛊也沉睡下去。
  他道:“陛下,子蛊沉睡,您性命暂且无碍,只是……”
  祝无执王怀吉接过端来的温水漱口,用帕子沾去唇上的水后,面色平静:“直言便是。”
  巫医这才继续道:“这以毒攻毒的法子,似乎有致幻的后遗症。”
  “目前尚且不知如何解决,但可以确定的是,陛下每隔一段时日会出现幻觉,并且需您自己挣脱。”
  祝无执有所预料,沉默了一会,回道:“好,朕知道了。”
  他面色疲惫,摆了摆手:“退下罢。”
  巫医犹豫了一会,想到皇帝允诺过给寨子的好处,想到出门前族人们殷殷期盼的目光,终下定了决心,开口道:“陛下,方才我新蛊虫引出来,准备装罐的时候,发现这虫子身上沾了一点子蛊的毒液。”
  “每种子蛊不同,所含毒液千差万别。我或许能通过这沾出来的一点毒液,培育出彻底杀死子蛊的新蛊虫。”
  祝无执一愣,问道:“可有风险?”
  巫医点头:“自然有的,或许比此次还要凶险。”
  祝无执没有丝毫犹豫:“您尽管去做,培育蛊虫需要什么,尽可跟殿内的宫人提。”
  为了让巫医放心,他又道:“你不必担心,就算朕不幸亡故,允诺你们寨子的事也依旧作数,曹颂也会把你安然送回湘西。”
  说罢,他扫了眼曹颂。
  曹颂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最终向巫医拱手:“您尽可放心,我惟奉陛下诏命,必竭力为之。”
  巫医和曹颂一道来的京城,知道对方非恶人。
  他拍了拍曹颂的肩膀:“好。”
  说罢便朝祝无执拱手一礼,躬身退了出去。
  祝无执和曹颂又谈了会话,曹颂也退下了,只留下王怀吉在旁侧伺候。
  身体虚弱疲惫,他去后殿浴池沐浴,换了身洁净干燥的寝衣,而后便躺在榻上昏昏睡去。
  *
  暮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桃花暖风拂绿水的季节。
  慈州城内,晨光熹微,寂静的街道上,有铺子已经开门,半卷竹帘内飘出缕缕清香,清冽如新雪初融,又似沉木微醺。
  铺子不大,却十分雅致。窗沿青瓷瓶盛着初采的花,竹节香筒和雕花木匣于架上排列,有木签悬挂,上面写着雪中春信、二苏旧局等不同的香名,方便顾客挑选。
  温幸妤立在柜台后拨算筹,一身素净的青色褙子,暖白长裙。
  她微垂首,露出一段雪白细颈,发髻只松松挽就,斜插一支银簪,浑身上下别无赘饰,清丽素雅。
  年关前,温幸妤给妹妹去了封信,说了自己的情况,而后带着小辛夷回了老家慈州。
  她先回了趟村子,站在村口,入目是熟悉的山水田地,是陌生的院落和面孔。
  温幸妤很失落难过。
  一场天灾,村里的人尽数丧命,旧人不在,如今村中的百姓皆是新迁来的。
  她走到幼时常爬的那颗大槐树下,摸着粗糙的树干,模糊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静默站了许久,她收拾好情绪,离开了村子。
  温幸妤在慈州城买了院一进宅子,熟悉了此处后,盘下了个小小的铺面,做制香卖香的买卖。
  慈州很小,本地商贩间大多熟识,温幸妤一个外地人,还是个带孩子的寡妇,最开始生意很不好做。
  先不说卖不卖得出去,光打着买香名头骚扰她的地痞流氓和伪君子,都有好多个。
  温幸妤曾在覃娘子的铺子里做过工,见得多了也知道这种人怎么处理,她观察了几天,从街坊邻居那了解到这些人的家世背景。
  确定无官宦子弟后,通过送礼、让利等方式,请求慈州一有名望的陈氏乡绅成为铺子的靠山,挂出"陈府关照"的牌子,并且雇佣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伙计,防止有人闹事。
  那些地痞流氓老实后,温幸妤觉得这样还不太稳妥,女子做生意不易,要想不被人做局,还是得搭上官府这条路。
  虽说过程曲折了些,但最后也算达到了目的。通判的族妹入股香坊,要求分两成利润。
  这一番工夫下去,不论是地痞流氓,还是衣冠禽兽,都不敢再骚扰她,再加上她的香本就做得极好,铺子名声很快传了出去。
  正算账,就听得一道清悦女声传来。
  “温娘子,前日所订的鹅梨香可得了?”
  闻声抬首,温幸妤看到是熟客,笑意清浅:“陈夫人早,已备下了。”
  她转身,取出一只白瓷盒。
  揭开盒盖,一阵清甜之气扑面而来,仿佛春日里熟透的梨子混着花蜜的甜润,气味芬芳。
  陈夫人仔细嗅闻,连连颔首,“这甜润之气温而不腻,温娘子的香一如既往上乘。”
  温幸妤谦逊笑道:“夫人谬赞。”
  陈夫人又夸了几句,付过银钱,将瓷盒纳入袖中,步履轻盈去了。
  过了一会,又陆陆续续来了些取香的客人,不乏富户员外,以及官府的人。
  送走客人,温幸妤稍得清静,便移步至角落小案。案上置着一套杵子,并几碟研细的香末。
  她挽起袖子,拈起一小块乳香,投入玉臼之中,杵子轻落,不急不缓。
  晌午,温暖日光洒入铺子,熏得人昏昏欲睡。
  温幸妤坐在柜台前,撑着下巴打盹儿。
  “娘亲,我来啦!”
  抬眼看去,只见个十五六的少女,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走来,手中提着食盒。
  她起身迎过去,俯身把小辛夷抱了起来。
  不过三个多月,小姑娘在精心养护下,枯黄的发丝变得顺滑,小脸也变得白白嫩嫩,可爱至极。
  铺子生意忙,温幸妤花钱把小辛夷送入通判家的女学,旁边提着食盒的是她雇来照顾小辛夷的婢女,名唤宝杏。
  “乖宝儿,今早有没有好好听先生讲课?有没有听宝杏姐姐的话?”
  小辛夷抱着温幸妤的脖子,吧唧亲了一口她的脸颊。
  “当然啦,娘亲我最听话,先生和宝杏姐姐都说我很棒,说不定长大能考女状元!”
  一旁的宝杏忍俊不禁。
  “夫人你不知道,咱们小辛夷可讨人喜欢啦,现在通判府的两个小姐都把她当妹妹,可宝贝呢。”
  温幸妤把小辛夷放下,揉了揉她的头,笑道:“咱们小辛夷当然是顶好的孩子。”
  窗外杏花正开到将残未残之际,残粉花瓣被风吹落,打着旋儿飘入窗棂,像未融尽的春雪落在她肩头。
  春深日暖,不过落花一肩,亲人在侧。
  小辛夷有些羞赧,拉着温幸妤去后堂用饭。
  吃过饭,温幸妤让宝杏领着她回去午歇。
  临走前,小辛夷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停下脚步,仰头看着温*幸妤,指了指街道斜对面三层高的茶楼。
  “娘亲,斜对面茶楼三楼的窗口,这几天都站着个穿月白长衫的叔叔。”
  她歪了歪头,神情疑惑:“他好像在看娘亲。”
  【作者有话说】
  晚上十点和凌晨两点左右,还会掉落新章[狗头叼玫瑰]
  96
  第96章
  ◎远望◎
  小姑娘软糯的嗓音在耳畔回荡,温幸妤神情怔愣,脸色有些发白。
  她扶住旁边的柜台,扯出一抹强笑:“许是有人在楼上观景。”
  小辛夷很敏锐,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上前揪住温幸妤的衣摆,仰头看她:“娘亲,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