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93节
  她这是做什么?讨好他吗。
  是因为他生气了讨好,还是因为…怕他反悔不准她去铁佛寺而讨好。
  思及此处,他漠然盖回盖子,淡声道:“赏你了。”
  曹颂惊讶抬头,就见主子轻飘飘瞥了他一眼。
  他赶忙低头称是,将白釉盅端回食盒里,躬身道:“谢主子赏赐,属下告退。”
  行至门前,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罢了,食盒拿回来,你退下。”
  曹颂:“……”
  他任劳任怨把食盒提过去,将白釉盅端出来。
  抬眼一看,祝无执面前的奏章已经被丢到旁侧,面前空出来一片。
  他把三脆羹恭敬端至主子跟前,就听得对方道:“是她自己炖的?”
  曹颂如实道:“是夫人花了一个时辰炖的,听院里奴才说,并未假于人手。”
  祝无执面色稍霁,摆了摆手:“行了,退下吧。”
  曹颂这才退出门去。
  祝无执揭开盖子,旁边的小内侍要前来试毒,他皱眉道:“不必试,退下。”
  小内侍吓了一跳,赶忙退到角落,垂首不敢发出动静。
  祝无执拿起羹勺,慢条斯理将一盅三脆羹用完。
  罢了,不管为何讨好,总之都是讨好。
  陆观澜一个死人罢了,来年将他的骨灰送回同州,她自然不会再惦着。
  又处理了几份奏章,他站起身,披衣往外走。
  回到枕月院,主屋的灯还亮着,他推门进去,散了冷气走到内室,就见温幸妤衣着单薄趴在窗边,透过半开的窗子,出神望着探枝的梅花。
  他冷了脸,抬手将窗子*阖上:“都是死人?女主子大病初愈,也不知道劝着些。”
  说罢,他将人横抱起来,放在床榻上,拥裹好被子。
  温幸妤怔怔看着他,复又垂下眼:“不要怪她们,是我贪凉看雪。”
  屋子里的婢女慌慌张张跪下,祝无执摸了摸她的脸,又去摸她的手,感觉到一阵冰凉,神色愈发阴沉。
  他只不过一日未归,这群狗奴才就这般不上心。那若有朝一日他一年半载不在家,她那样得过且过的性子,还不得被人蹬鼻子上脸欺负到头上。
  这段时日是他疏忽了,竟忘了敲打管事嬷嬷,叫她偷奸耍滑,不好好调教新入府的奴才。
  祝无执打定主意,赶明儿就换了负责采买奴才的管事。
  “滚出去。”
  他侧过头,冷脸呵斥。
  一干婢女连滚带爬出了主屋。
  温幸妤被裹在被子里,发丝如云堆叠,脸微微发白:“你怎么回来了。”
  祝无执缓和了脸色,握着她冰凉的手暖,责备道:“我若不回来,你是不是要吹一夜的冷风?”
  温幸妤抿了抿唇,偏过头去,一言不发。
  祝无执感觉她状态不太对,轻扣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来。
  只见一双杏眸泪光点点,含嗔带怨。
  他叹了口气,心中又无奈又欢喜道:“哭什么?我不是回来了吗。”
  温幸妤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我以为你厌弃了我。”
  祝无执心一软,低哄道:“哪里的话?我怎会厌弃你。”
  “近日辽人屡犯边境,我忙着处理政务。”
  说着,他将人揽进怀里,好声好气道:“是我的错,不该疏忽你。”
  温幸妤没想到他会道歉。
  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温驯伏在他怀里,轻声道:“你莫再一言不发就离开,好不好?”
  “院中寂寞,你若再不理我……我怕我有朝一日,真的会疯痴。”
  祝无执面色松怔,一时喜,一时忧。
  他把下巴抵在她发顶,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像是安抚乖巧的狸奴,嗓音干涩:“好。”
  “不会不理你,永远不会。”
  屋内炭盆明灭,烛火摇曳,窗外积雪压枝,寒风拂灯。
  祝无执又哄了温幸妤几句,见她破涕为笑,才起身沐浴更衣。
  而后脱木屐上榻,拂下天青莲纹锦帐,抱着她沉沉入睡。
  *
  听竹院。
  高月窈早已入榻,睡意朦胧中,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姐,小姐。”
  有人掀开了幔帐,昏黄烛火透入床榻,她睁开眼,就见贴身婢女采薇伏在脚踏上,一手掌灯,一手捧着信。
  她坐起身接过信,扫了一眼信封上的名讳,皱眉道:“为何今夜才来信?”
  采薇道:“角门的婆子说,那送信的递夫言,近日京畿一带下雪,故而马程慢了些。”
  高月窈叹了口气,把信笺拆开,借着灯火一目十行往下看,脸色逐渐难看。
  看完,她阖上眼,将信纸揉成一团,一行清泪顺着脸颊往下淌。
  采薇自小跟在高月窈身边,知其向来内敛柔韧,纵使天大的事也不会如此。
  她慌了神,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小声道:“小姐……信上说什么了?”
  哀莫大于心死。
  高月窈睁开眼,任由泪水四溢,沉默着一点点将信纸抚平,淡声道:“高涣和高扶光,命我给大人下药。”
  平和的嗓音下,是滔天的失望和怨恨。
  采薇瞪大了眼睛,翕动着唇,恨声道:“老爷和大少爷…怎么能这般,这般……”
  “这般没皮没脸,这般禽兽不如。”高月窈一字一顿的接话。
  采薇登时红了眼眶。
  她家小姐向来温柔,哪怕再恼怒,也从未骂过人。
  老爷和大少爷也忒不是人,竟让小姐一个大家闺秀,做这种……这种腌臜事。
  高月窈看着信纸上工整的字,几欲作呕。
  父兄究竟把她当什么呢?因为家主暗示催促,就出此昏招,以家族之名裹挟,逼她行龌龊之事。
  他们从未考虑过,若她真按他们说的行事,就算能如愿嫁入王府,恐怕也会遭夫君厌弃,遭汴京贵女耻笑。
  他们从未替自己考虑过,半分都没有。
  高月窈自幼熟读《女诫》《列女传》,循规蹈矩了十九载,渴望的不过是父兄和母亲的疼爱。
  而如今这温情的假象,终于尽数被这封信撕了个干净。
  她愣愣看着信,不免想:凭什么呢?父兄庸碌,靠着她跟祝无执的婚约,才在家主那得了脸,谋了个七品承事郎的位子。
  如今又想叫她不顾贞洁,仿妓子行径。
  何其贪婪。
  她诗词歌赋无一不通,甚至连骑射都会,若非女儿身,恐怕早入朝为官,青云直上。
  就因为是女儿身!她就要为两个废物铺路!
  凭什么!
  高月窈心头大恨,唇齿间鲜血淋漓。
  眼前那条迷雾重重的路,从未像如今这般清晰。
  她眸色愈发坚定,那张柔弱温婉的脸,迸发出惊人的狠意。
  将信纸收好,高月窈心中有了决断。
  先前她同温幸妤交好,通过枕月院仆从的异常,猜出对方并非自愿做祝无执的外室。
  后来通过言辞试探,得到了温幸妤的回应,二人便心照不宣成了同盟——她帮助温幸妤离开,而后自己就有机会得偿所愿嫁入王府。
  枕月院的婢女看得很严密,但百密终有一疏,她跟温幸妤通过偶尔抓到的片刻时机,敲定了逃跑章程。
  可如今她改主意了。
  人都是自私的……总要先为自己考虑。
  *
  第二日清晨,天光微明,祝无执已去上朝。
  温幸妤起身更衣梳洗,用过早饭后推门出去。
  凉意袭来,她拢了拢斗篷,只见天际灰蓝,远处的皇城静默矗立在素白之中,宛若工整的山峰。
  她收回视线,缓步走下阶梯。
  下了一夜的雪,庭院里的积雪已经被仆从清扫干净,堆积在旁侧的花池子里。
  出了院门,一顶翠盖珠缨,四角悬着赤金铃的七宝香车停在旁侧。
  她扶着静月的手进了车厢,就听得一道清软的嗓音响起。
  “温姐姐这是做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