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89节
  温幸妤点点头,笑道:“自是想的。”
  她跟高月窈等闺秀介绍了薛见春,众人神色不一,虽说都礼貌笑着,但还是能看出对商人之妻的不屑。
  自古士农工商,商人即便再有钱,也会被骂“一身铜臭味”,官家女子哪怕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也清高自诩,不乐意跟商户来往,生怕辱没了身份。
  薛见春性子爽朗,心胸开阔,对这些小娘子的不屑,权当看不见。
  她一来,温幸妤放松了不少。
  高月窈和闺秀们叙话,眼波流转间,轻轻落在温幸妤身上。
  “温姐姐,”她声音婉转,笑如同三月杏花,“听人提起,姐姐原是这府里的……老人儿了?”
  温幸妤抬眼看她,并不否认,大大方方回道:“没错,原先是婢女。”
  高月窈微微一顿,那双剪水秋瞳里漾着纯然的好奇,语调温软:“昨日表哥来看我,夸姐姐温柔体贴,想是你昔日伺候惯了老太君起居,比一般人细致周到。”
  “说来也是惭愧,我身子骨差,卧床养病数载,未能按约成婚陪伴表哥左右,为他分忧。”
  “不过…这几载日月,多亏姐姐侍奉表哥,让我放心不少。”
  字字句句,看似寻常问候,却不动声色地提醒着在座所有人,温幸妤不过是昔日国公府老太君身边一个端茶递水的婢子,如今更是个见不得光、无名无分的外室。
  而她高月窈,才是王府的未来主母。
  55
  第55章
  ◎何苦?◎
  席上霎时一静,几道意味不明的目光或快或慢地扫了过来。她们没想到,高月窈会把温幸妤的身份挑到明面上来。
  一个或许是未来的摄政王夫人,一个是摄政王正宠的外室。
  无人敢插手。
  再者,大部分人也隐隐抱着看戏的态度。
  温幸妤动作一顿,瓷匙碰到碗壁,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叮”。
  俄而,她抬眼看着高月窈,笑得平和:“高小姐的身子现在可修养好了?”
  高月窈愣了一瞬,没明白温幸妤为何作此询问。
  她笑着点头:“已经好很多了。”
  温幸妤道:“那就好,等你跟大人完成婚约,陪伴他左右,就不需要再愧疚了。”
  此话一出,高月窈脸上表情有一瞬凝滞。
  她没想到温幸妤如此回应。
  不等她吭声,薛见春笑嘻嘻道:“哎呀,这么说高小姐和摄政王婚期将近了?”
  她眨了眨眼,笑得纯良:“高小姐透个底呗,二位何时成婚?我们也好早日准备贺礼。”
  旁边的闺秀们立马竖耳细听,好奇地看着高月窈。
  高月窈面色羞怯,内心却叫苦不迭。
  她见惯了后宅女眷间的勾心斗角,口蜜腹剑,从未见过温幸妤和薛见春这样的,根本不接招。
  釜底抽薪,问得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
  别说婚约了,她来汴京几日,就见了表哥一面,统共说三句话,两句她说的,表哥就说了句“有事找管事”,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本想挑衅激怒温幸妤,令其失态,没成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礼部侍郎家的小姐颇有眼色,看出高月窈不乐意回答,见状赶忙打圆场,笑道:“嘿呀,李夫人你就别揶揄窈娘了,她面皮儿薄,都害羞了。”
  此话一出,其他闺秀也嬉笑着你一言我一语转了话题。
  高月窈悄悄看温幸妤,就见这容貌清秀的女子,恍若无事的跟李夫人笑着说话。
  处变不惊,镇定自若,丝毫不因她那些挑衅之语难过愤怒。
  她抿唇垂下眼,内心竟有些欣赏对方。
  用过饭,午后的阳光透过高阔的轩窗,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道道金线。
  炭盆烧得旺,熏香混杂着女眷们衣袂间或清雅或馥郁的香气,无声流淌。
  过了一会,便有人提议去赏梅散步。
  梅园占地甚广,东边尽头再走几步,便是引活水凿的小湖泊,湖边有个水榭,冬天适合围炉煮茶,观雪景。夏天又可泛舟纳凉。
  一行人赏梅散步,闺秀们时而赋诗时而做词,高月窈出身书香门第,自然是其中翘楚。
  不一会婢女拿来了竹篮,侍候贵女们踏雪折梅。高月窈众星捧月般被围在当中,言笑晏晏。
  温幸妤和薛见春慢慢坠到了人群最后,拉开了一段距离。
  走着走着,二人就到了湖边。
  此时晴光如淡金泼落湖山,残雪缀岸,若碎琼散玉。湖上冰面化了不少,浮光荡漾,其下幽波隐约可见,恍有游鱼之影。
  眺目望去,可见湛空之下宫廷黛瓦红墙,巍峨耸立。
  阳光再胜,湖风也是冷的。
  温幸妤拢了拢衣襟,望着皇宫的方向,不免想到了祝无执。
  他此时在做什么呢?教导幼帝,亦或者处理奏章。
  薛见春侧头看着温幸妤微微出神,笑道:“看皇宫这么认真?”
  说着,她有些好奇:“话说他现在都是摄政王了,有没有带你进宫去看看?我听说皇宫富丽堂皇,连地面都是金玉铺就,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温幸妤收回视线,摇了摇头:“不曾去过。”
  薛见春啧了一声,感慨道:“妤娘,你说做宫里的娘娘,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话音落下,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道柔和的女声。
  “大抵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的滋味罢。” [1]
  温幸妤侧头看去,就见高月窈莞尔一笑,复又眺望皇宫。
  她听懂了高月窈的那句话。
  对方在说宫里的娘娘,却似乎又在*影射自己的未来。
  薛见春挠挠头,疑惑道:“好像听懂了,但是又不太懂。”
  下一刻,她摆了摆手,笑道:“管它呢,反正我这辈子没娘娘命,也没机会体验。”
  闻言温幸妤和高月窈皆神色松怔,旋即笑了。
  温幸妤收敛了思绪,问道:“其他闺秀呢?高小姐怎么没和她们一道。”
  高月窈看向不远处的水榭,笑道:“她们去水榭烹雪煮茶,我觉得有点闷,借口出来透透气。”
  温幸妤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湖风阵阵,三人静默站了一会,小厮来通传,说府门外有个叫曲三娘的人着急找薛见春。
  薛见春蓦然变了脸色,跟温幸妤耳语了句“镖局出事了”,然后就大步往外奔去。
  温幸妤看着薛见春消失在梅林中的背影,目露担忧。
  高月窈正要说话,就见不远处月洞门出现一片绛紫衣角。
  电光火石间,她心里有了主意。
  她绕到温幸妤前面,把自己的簪子插在对方发间,笑道:“方才在暖阁我说错了话,姐姐莫怪。”
  “这簪子就当给姐姐赔礼了。”
  温幸妤愣了一瞬,登时戒备起来。
  自打当年在朝邑县被陈令仪推下水,吃了教训,对这种事十分警惕。
  她正欲后退,就被高月窈攥住手腕,按在对方肩膀处。
  高月窈面上瞬间褪尽血色,化作惊惶欲绝的凄楚,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温姐姐,何至于此?!”
  话音未落,她朝着那浮着薄冰的湖面仰跌下去。
  温幸妤反应很快,当即明白了高月窈意欲何为。
  她想也不想,一把拽住了对方的手臂,用尽力气拉着。
  高月窈半悬在湖面上,斗篷垂落沾湿一片。她美目圆瞪,面露震惊。
  发愣的空挡,温幸妤已经高声喊来了不远处的婢女,一齐把她拉起来站稳。
  高月窈怔怔抬眼,正对上温幸妤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澄澈清明,没有愤怒也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
  四目相对,温幸妤打发走了婢女,低声开口:“何须自伤?”
  “你出身高门,金尊玉贵,”温幸妤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湖水寒凉,若落下病根,受苦的是你自己。何苦为了留在王府几日,或是让他厌我,便行此险招?”
  高月窈张了张嘴,喉咙发哽,半句话都吐不出来。
  温幸妤叹了口气,把簪子取下来插回她发髻间:“你想留下,我帮你。”
  说罢,就听得身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扭头,只见青年着绛紫织金蟒袍缓步行来,神色冷淡。
  祝无执搂过温幸妤的肩膀,将人半搂在怀里,温声道:“想回去,还是继续参宴?”
  神态平和,似乎根本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
  温幸妤垂下眼,缓声道:“回罢。”
  高月窈见祝无执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顿感难堪,抿唇小声叫了句:“表哥。”
  祝无执微微侧头,凤目扫过旁侧局促的女子,神色漠然的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