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63节
  “可知她从哪条路走?”
  香雪摇了摇头,如实道:“回世子爷的话,妤娘并未告知奴婢她从哪里走、又到何处去,只说要离开汴京。”
  祝无执缓缓掀起眼皮,扫过香雪和那货郎颤抖的身躯,淡声道:“今日之事,若敢泄露半句……后果你知道的。”
  香雪赶忙压着自己丈夫,叩头称是。
  见她识相,祝无执没心情跟个不知全貌的民妇计较,遂摆了摆手。
  亲卫得令,给两人挡了眼睛,带了出去。
  祝无执吩咐道:
  “张铭,带我的令牌去寻各城门街市市令和隆昌行会的行长,且问他们,城门周边成衣铺子,三日前的清早可有个眼睑有痣、身形瘦弱,身着青布长衫,背着包袱,买了其他衣裳换了离开的年轻男人。打听清楚他换的衣裳是何布料颜色,给李游和曹颂传信。”
  她想为香雪脱罪,那自然不会穿那身青袍,而是去附近成衣铺子,买了新衣换上。
  “李游,带几人去各个城门附近,问问赁马处,三日前可有这样的人赁马租车。”
  “曹颂,持我的帖子,找都大巡检河堤使,让他问各码头沿岸的埽所官和铺屋兵,三日前清晨,可有这样的人搭船。”
  几人领命去了。
  祝无执出身国公府,为官数载身居高位,虽说一朝落魄,不如当年权势滔天,可多年来经营的人脉、以及对汴京的掌控,是普通百姓无法想象的。
  他不过稍加思索,就确定了温幸妤会做些什么。
  不过一个时辰,曹颂便来禀报,说三日前清晨,有个身着靛蓝直裰的瘦弱男人,从东水门码头,搭了王老三家的客船。
  祝无执轻笑,站起身道:“走,同我抓人去。”
  曹颂见主子面色带笑,不似刚来时的冰冷,但心里莫名一突,隐隐不安。
  他不敢胡乱猜测,点头称是,带了十几人跟在主子身后。
  祝无执快马疾行至汴京不远处的陈留县码头驿站,命驿丞调取这两日码头客船停泊和启椗的信息,确定了王氏客船是昨日未时离开。
  按照这个行船速度,以及汴河不同河段河道宽度和流速,他很快判断出那搜船应当再有两日到达宋州。
  他带着人,不眠不休,疾驰一日半,方才到宋州南关码头驿站。
  此时日渐西沉,码头人潮涌动,声音嘈杂,祝无执负手而立,眺目望去,只见霞光铺满整个河面,天与云与水,共用一色。
  他收回视线,侧头对曹颂道:“赁艘船,找个好些的舵工,再问驿丞借些弓箭。”
  曹颂点头称是,行礼退下。
  不到半个时辰,曹颂就弄来了东西,祝无执登船,负手立与甲板上,遥望腾起夜雾的汴河。
  *
  是夜。
  温幸妤躺在狭小的舱室内,毫无睡意。
  正值夏日,蜗居在个不太透气的逼仄船舱内,她头疼的厉害。
  再加上她本就没怎么坐过船,这几日不知趴在甲板的围栏边吐了多少次,整个人都有些发虚。
  直到今日,才算是稍微适应了一点。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穿好外衫,走到甲板上吹风。
  河上白雾漫漫,熏风阵阵簇浪,星子铺满河面,更有渔火点点。硕大的明月高悬空中,在水面上映出虚幻倒影。
  晃晃悠悠,随水波动,被行过的船撞碎,复又合拢。
  她看着河景,吹着凉风,闷痛的头舒服了许多。
  站了许久,夜色渐深,河风裹着潮气扑面,温幸妤忽然又觉得有点冷。
  旁边也没休息的年轻书生打量着她,笑着搭话:“这位兄台,你准备去往何处?”
  温幸妤拢了拢衣襟,笑脸迎人:“去扬州,投奔亲戚。”
  书生点了点头,笑道:“我也是去扬州,只不过我是回家。”
  温幸妤点了点头,并未再多说话。
  出门在外,还是谨慎些为妙。
  那书生正想问面前的瘦弱少年,是否参加了今年春闱,余光就瞥见前方忽然现出一簇明亮灯火。
  他眯了眯眼想看清是干什么的,可惜夜雾浓重,只依稀辨出是艘船。
  他指着那点亮光,疑惑道:
  “兄台你瞧,好像迎面来了艘船,也不知是干什么的……”
  温幸妤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灯火逐渐划破浓雾,两船相向而行。
  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就看清了情况。
  那是艘比她所乘的船要大些的客船,甲板上站着十来个人,各个黑衣覆面,像是凶煞的强人。
  不等她反应过来,船就被逼停。
  船家着急忙慌带着几个水手到甲板上,朝对面扬声喊话。
  “来者何人,为何逼停我们的船?”
  温幸妤顿觉不妙,悄然后退,就听得那边高声回应。
  “皇城司捉拿嫌犯,无关人等,暂且避让!”
  说罢,远远抛过来个令牌。
  船家没读过书,就认得几个字,哪里识得出令牌真假?他匆匆一看,心想只要不是谋财害命的强人就行,至于到底是什么人,想抓谁,那也与他无关。
  思及此处,他堆笑道:“马上走,马上走,官爷们请便,请便。”
  说完,他立马招呼甲板上的人回舱室。
  温幸妤听到皇城司三个字,心神紧绷,脸色骤白。
  不会的,祝无执不会这么快查到。
  汴京水系发达,码头不知凡几,还有陆路,更不用说她扮做男子,在东水门码头登船时并未登记姓名,理应不会这么快……
  她垂着头,缀在几人当中往回走,安慰自己:或许只是皇城司其他人办案,与祝无执无关呢?他总不能不顾筹谋,胡乱动用皇城司的人,抓她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
  走了约莫十来步,就听得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随之是她熟悉的、畏惧的、最不想听到的低沉嗓音。
  “温莺,你还想去哪?”
  【作者有话说】
  [1]化用自《喜迁莺梅雨霁》宋周邦彦
  [2]引自《东京梦华录》卷一河道篇。
  文中夏至习俗、码头、航线等内容,皆略微仿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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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
  第37章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温幸妤僵在原地,惊惧万分。
  怎么会?祝无执怎么会如此快就寻到了她的踪迹,还亲自追来。
  汴京十二座城门,六座水门,道路水□□通八达,每日每时进出人流不知凡几,她还乔装打扮成男人,使了银子未登记姓名坐船。人海茫茫,他就算不管不顾动用皇城司的人,也不应该这么快就查到。
  更不用说汴京到宋州南关码头少说二百里,按照她的想法,从祝无执发现她不在,再到查出她的去向,少说也得两三日,届时她早已换乘几遭,遁出牢笼,任天地广阔。
  可如今,祝无执不仅迅速查到,还亲自追来了。
  他的船是从宋州南关码头方向来的,这意味着他回到宅子当日,就查到了她的去处,而后快马加鞭赶到宋州,开船来逼停她乘的船。
  为什么会这样?
  温幸妤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思来想去,猜测或许是自己低估了祝无执的权势。
  那她前些日子的苦心谋划算什么,算个笑话吗?
  一时间顿觉天地为牢笼,河风寒透骨,满心唯剩惊惧恓惶。
  她静默僵立许久,就听的身后的人轻笑催促。
  “傻站着做什么,如今竟连看我一眼都不愿了吗?”
  温幸妤咬着牙,缓缓转过身去。
  疏星垂,寒月笼,半河墨色半河明。隔着夜雾,二人四目相对。
  祝无执定定看着她面无血色的脸,笑盈盈伸手:“随我回去。”
  温幸妤后退半步,摇头道:“不去了。”
  祝无执见她依旧妄图挣扎,只觉她傻得可爱,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你想去哪里?”
  温幸妤强忍畏惧,努力平静的看着他,认真道:“我与你恩怨两清,已无瓜葛,我去哪里,是我自己的事情。”
  闻言,祝无执心中已怒火中烧,他忍了又忍,方才面不改色,没有失态。
  他看着温幸妤倔强的神情,叹息一声,喃喃重复:“恩怨已请……已无瓜葛。”
  “好一个已无瓜葛。”
  他眼中已凝了寒冰,唇角却还带着笑:“恩是清了,可怨没有。你欺我瞒,焉能随意揭过?”
  “听话,跟我回去。”
  温幸妤又后退了两步,白着脸一字一句:“我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