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24节
  县城不比汴京,但翠珠说,那县令的夫人是高门出身,想必规矩也和京城的贵人们差不多。
  她确实要好好学学。
  祝无执唤仆人备水,起身去浴房沐浴。
  回来时,温幸妤还在罗汉榻上坐着,
  他瞥了一眼,兀自走到内间,冷声唤道:“还不进来歇息?”
  温幸妤呐呐应声,进了内间。
  黄花梨床上此时多了一床被子,是祝无执从柜子里新拿出来的。
  她站在床边,祝无执穿着一身雪白中衣靠在床外侧,不耐烦的瞥了她一眼,“去里侧睡。”
  温幸妤哦了一声,从床尾小心翼翼爬到里侧,三两下打开被子钻了进去,竟是连外衫也没脱。
  她竭力缩在里侧,两人间的间隔甚至可以再睡一个人。
  祝无执挑眉看了眼裹成粽子的温幸妤,轻嗤一声,起身吹了蜡,将幔帐从银钩上放下,躺在外侧。
  床榻内一片漆黑,温幸妤听着身边人清浅的呼吸,怎么都睡不着。
  屋内碳火很足,她被子裹得太严实,不一会就热得受不了。
  她看不清祝无执到底睡没睡着,实在热得难受,悄悄把被子打开了一点。
  舒适的凉意钻入*,她舒服了不少,又往角落缩了缩,生怕碰到祝无执。
  祝无执听着旁边窸窸窣窣的动静,侧过头,目光直直落在女人脸上。
  他自幼习武,耳力眼力都比普通人要好,对于温幸妤来说是漆黑一片,可对于他而言……她做的事他是能大致看清的。
  二十年来,头一次有人睡在他旁边。
  还是个卑微呆笨的农女。
  她呼吸的频率,她特有的香气,仿佛无处不在。
  不出意外的话,他今夜别想睡了。
  *
  外间燃着一盏昏黄的灯,静月睡在小榻上值夜,她看着隔纱内黑漆漆的内间,有些疑惑。
  老爷方才回来,为何进屋又出来,紧接着又一言不发进去?
  他和夫人为何隔被而眠?
  好生奇怪的夫妻……
  16
  第16章
  ◎渡气◎
  搬过来的几天,温幸妤深切感受到了当奴婢和做主子的区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是而已。
  生活的截然不同,让她有种强烈的恍惚感。之前在胡杨村时,虽然院落狭小,屋子简陋,事事都要自己动手,但却并不觉得累,反而有种充足感。
  或许因为这一切不是自己靠本事挣来的,所以并不能心安理得享受。
  祝无执日日忙碌。
  最开始她以为他是在县学念书,后来才知道他是在县学当教谕,也就是教书先生。
  细细想来也是,祝无执现在用着观澜哥的身份。
  观澜哥当年乡试成绩优异,被选去京城国子监做贡生,按照科考规定,他可以跳过会试参加殿试,亦或者不再考试,直接领官职。
  县学的教谕都是举人或者贡生经考绩合格后担任。
  在朝邑县县令陈文远眼里,陆观澜命途多舛,因病从国子监退学,却大难不死。这个青年虽说没了贡生的身份,秋闱成绩也已作废,但他才学却是不变的,来年秋闱大概率会成为解元。
  故而陈文远愿意冒着违制的风险,给这个青年教谕的位置,只为搏一个前程。
  至于祝无执为何做县学教谕,要通过这个身份做什么,温幸妤猜不到。
  她对于科考的了解,都来源于当年在国公府时,听到的只言片语,以及同观澜哥闲聊时,他偶尔提起。
  至于再详细的,她就两眼一抹黑了。
  *
  很快到了县令千金生辰宴。
  天蒙蒙亮,温幸妤就起来了,按照祝无执的要求,换了件荷叶纹浅青绸襦裙。
  她不习惯被人伺候,独自穿好了繁复的衣裙。
  衣料柔滑细腻,裹在身上好似流动的水,比她在国公府时穿的婢女服料子还要好。
  她走到里间,坐到境台前,看着铜镜里身着华服的自己,依旧有种强烈的割裂感。
  翠珠十分热情,圆脸上挂着讨喜的笑,说要给温幸妤梳发髻。
  温幸妤没来得及拒绝,翠珠就已经拿起梳子上手了,动作麻利梳了个小盘髻,从妆奁里取了青玉钗来固定。
  静月陪侍一旁,瞧见夫人看到妆奁里的头面首饰略显怔愣时,笑道:“接您回来前几天,老爷就专门派人置办这些首饰回来。”
  温幸妤袖下的手指微蜷,她不知道回句什么,只轻点了下头。
  这几日她都是自己梳头,从未碰过妆奁,故而不知道里面有这些。
  没曾想…祝无执居然是这样细心的人。
  她透过铜镜,目光穿过半透的纱隔,望向外间端坐在罗汉榻上的青年。
  他今日亦是一身浅青长衫,清隽的身影在纱隔另一边影影绰绰,好似修长挺拔的青竹。
  好似……恍惚间看到了观澜哥。
  观澜哥爱着青衫。
  祝无执向来不爱这般素雅的衣裳,她记得在国公府时,他时常着绛紫衣袍,金绶玉带,矜贵无双。
  她缓缓垂眼,伸手按在心口,鼻尖微微发酸。
  观澜哥已经不在了,祝无执身着青衫,也不过是为了符合“陆观澜”这个身份。
  收拾妥帖,她同祝无执安静用了些早饭,就带着礼物出门了。
  马车行过青石板路,停在一处气派的门庭外。
  县令的居所一般称官舍,位于县衙内或者附近,方便办公。
  朝邑县县令的府邸就在县衙旁边,是个三进宅子,前堂后寝的格局。
  此时府邸门庭若市,各个衣着华服,皆是来参加县令千金生辰宴的。
  门口侯着的小厮认得祝无执,笑着躬身迎上来打招呼,态度十分热切。
  “陆教谕,您来了,旁边这位是您夫人吧?”
  祝无执嗯了一声,那小厮立马谄媚道:“请二位随小的来。”
  穿过游廊,温幸妤和祝无执在垂花门处分开。男席在外院,女席在内院,之间隔得并不算近。
  “教谕夫人这边请。”
  婢女偷偷打量着温幸妤,看到对方并不似其他夫人自若,心中难免起了轻视之心。
  穿过两侧堆着积雪的小路,她寻了个由头,将温幸妤丢在原地,偷懒去了。
  温幸妤看着婢女的背影,轻抿了下唇。
  旁边的静月皱了皱眉,轻声道:“夫人,这丫头故意耍滑。”
  温幸妤哪里不懂?原先在国公府时,每逢府中集宴,总有几个奴婢偷懒耍滑。
  她比不上家生子,这些多出来的活,她推拒不掉,都会落在自己身上。
  做得好,偷懒的人受赏,做得不好,则是她受罚。
  不公平又怎样,不公平也没处说理。
  温幸妤叹了一声,对一旁面色难看的静月道:“罢了,好歹来之前翠珠说了府邸布局,咱们自己过去就是。”
  静月看夫人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只好也收敛了神色,静静跟在一旁。
  二人走了一小会,就找到了花厅。
  花厅内炭盆烧得极旺,暖香浮动,一众女眷围炉而坐,县令千金陈令仪斜倚在贵妃榻上,身着织金霞色襦裙,容色秾丽,一看就是被呵护长大的掌上明珠。
  温幸妤面对这种贵人,到底还是难掩拘谨,她轻轻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上前打招呼。
  “陈小姐安好。”
  陈令仪捏着手炉,目光掠过温幸妤低垂的眉眼,以及那张清秀有余、美貌不足的脸,漂亮的桃花眼里透出几分兴味。
  原来这就是陆观澜的夫人。
  看起来柔柔弱弱,确实与那人目下无尘的性子互补相配。
  她直起身,嗓音含笑:“你就是陆教谕的夫人吧,真是久闻不如一见。”
  “阿生,给夫人赐座,就坐我身边。”
  温幸妤微讶抬眼,对上了陈令仪含笑的眸子。
  她愣愣坐下,有些回不过神来。
  来之前,翠珠告诉她,陈令仪这两个月来十分痴缠祝无执,每日都会带着亲自做的糕点羹汤去县学,只为见他一面。
  不管不顾名声,丝毫不介意祝无执已然“成家”。
  本已做好了被为难的准备,却不想陈令仪对她态度好的不似作假。
  是假情假意别有用心,还是说传闻是假的?
  温幸妤不明白,但也还是升起了戒备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