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鸷暴君他人很好呀! 第65节
  阿柠略笑了下,谁知她这么一笑,对方便愣了,似乎是震惊?
  穆清公主偶尔和她说说话,看她望向那边,便对她道:“那是安国公府的。”
  说完,她见阿柠并不懂其中意思,这才低声解释:“那是我母后的娘家,我应该唤作舅母的。”
  阿柠顿时愣了下,她突然想起自己之前的怀疑,当下便要细问,谁知道突然间周围暗了下来,原来是宫灯灭了,于是一瞬间,周围便仿佛浸在墨色中,暗沉沉的,只能看到远近人影。
  而就在戏台正中央冒起一阵雾气,那雾气弥漫,几乎瞬间溢满了整个戏台。
  阿柠惊讶地睁大眼睛,不明白这雾气从何而来。
  正疑惑着,就见雾气中竟冉冉升起一女子,那女子伸展着白色水袖,于是悠扬的唱腔便隔着雾气传来,阿柠听着戏文,却是“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 ”。
  她多少有些心神恍惚,这么听着间,只觉自己上辈子必是听过这样的戏,甚至这唱腔便在她脑中。
  阿柠坐在杌子上,怔怔地望着雾气中游动的水袖,听着那忽远忽近的腔调,眼前却浮现出一幕幕,是关于自己的,也是关于那男人的。
  她紧紧攥住衣摆,拼命地让自己冷静,可是那婉转惆怅的调子还在往耳朵里钻,勾着她的心,让她浮想联翩。
  有什么重要的记忆如一缕细烟,就在她脑子里荡,她想抓住,但怎么都抓不住。
  可她心里却凭空生出一股悲伤来,以至于鼻头发酸,竟落下泪来。
  就在抬手抹泪间,她隐隐感觉仿佛有什么人在窥探着自己,她下意识抬起头,看向不远处,却只觉远处似乎有一道白色的身影掠过,再定睛看时,并没有,什么都没有,让她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这么疑惑间,宫灯亮起来,戏台上的雾气也散了。
  待到雾气散了,阿柠才终于看明白,原来那戏台虽比众人所在的露台低,但其实也是建在高台上,所以其实是有隔板的,隔板下估计连着楼梯和天井,所以刚开始时戏台上先放雾气,趁着雾气掩映,那些唱戏的才爬上来,不明就里的,就仿佛这些人凭空变出来的一般。
  之后又唱了别的什么戏,自然是精彩,不过阿柠却看不下去了。
  她脑子里回荡着的都是刚才缠绵婉转的唱腔,又想着自己的上一世,为什么她再世为人依然念念不忘,是因为一直牵挂着他,怎么都忘不掉吗?
  之后到底怎么和穆清公主告别的,她又是怎么回到自己住处的,她竟记不分明了,只觉得整个人跟梦游一般,脑子里许多思绪在飘飞。
  她脚步虚浮地回到自己住处,谁知一回来,便见桌案上摆着各样物件,脑子中隐约记得是之前宫里头赏赐的,她没在意,随意摆那里了。
  可是如今看时,却赫然发现,其中竟有一只夜光杯!
  夜光杯!
  此时已是傍晚,光线昏暗,那夜光杯发出莹莹光辉,熟悉到让她心颤。
  一刹那间,思绪肆意翻飞,头疼得仿佛有万千芒刺在脑中疯狂搅动,然而就在这头疼欲裂中,她却仿佛醍醐灌顶,呼啦一下子,往日所有的记忆全都冲了上来。
  这冲击太大,以至于她的身体几乎无力承受,摇摇欲坠。
  她无力地扶着案几,艰难地闭上眼睛,缓了许久,才缓慢睁开。
  视线逐渐聚焦,眼前的一切清晰起来,窗棂,案几,锦帐,还有那只夜光杯,全都静谧地沐浴在朦胧暮色中。
  不过是须臾间的光阴流逝罢了,这寝房,这窗棂,这月光杯和适才并不任何不同。
  可落在此时阿柠眼中,一切却有了不同的含义,世间在她眼中变了模样。
  她终于想起来了,所有的,关于她的上一世,那个昔日的她自己。
  第46章 前世
  她的父亲是安国公府嫡长子, 母亲为辅国大将军嫡女,她出生时,庭生瑞芝, 白鹿入室, 祖父大喜,认为这是天赐祥兆。
  出生在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 身份贵之又贵, 她又聪慧颖悟,过目成诵,自小备受宠爱,锦衣玉食。
  她和昔年的二皇子如今的睿王是青梅竹马, 两小无猜,睿王性情仁德温厚, 对她呵护备至,两人情谊深厚, 被人视为天作之合。
  如果世事一切如愿,她这一生可以说是看得见的坦途, 公府贵女, 备位皇子妃,享人间极致富贵, 一生无忧。
  可人活这一世,似乎生来应该受些磋磨, 在她十一岁那年,突然出了变数。
  先是母亲因病撒手人寰,她遭受丧母之痛,接着她父亲续了一房,续的是她母亲的表妹, 她很快有了妹妹,弟弟,其中苦楚不足为外人道也。
  十四岁那年她落水,体弱,和二皇子的婚事莫名出了差池,恰有北狄二王子前来皇都,欲结盟联姻,求娶公主,谁知他来到皇都后,于一次宴席中窥见自己侧影,竟一见钟情,在先帝面前请求赐婚。
  先帝出于双方结盟的考量,自然有意许婚。
  于先帝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便是自小看着长大的重臣贵女又如何,便是自己的公主,说许出去也就许了,在国事政务的考量上,一个小女儿的心思无关轻重。
  然而此事于阿柠来说,几乎是晴天霹雳,她当然不想嫁给北狄二王子,那二王子颇为粗鲁,生了好多胡子,她一点不喜欢!
  更何况要她离开家人,去往遥远的北狄。
  她和家里人哭,又去祈求先帝,可她祖父虽身居高位,在关系到边境外事的大事上也无计可施,先帝更是不可能见她,将她拒之门外。
  父亲叹息,无能为力,继母牵着她的手安抚她,说这就是你的命,认了吧。
  二皇子寻到她,拉着她的手,说绝对不会要她嫁到北狄去,要带着她去见父皇,请求父皇赐婚,他要娶她。
  可是,二皇子已经和别的女子有了瓜葛,她再是喜欢,也绝对不会应了,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就在她绝望之际,六皇子李秉璋出现在她面前。
  她至今记得,那一日她双眼含泪,迷惘无助时,那双漆黑的眸子无声地望着她,问他,若他前去求亲,她可愿意嫁他。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不经意间提起。
  她含着泪点头,说愿意,他什么都没说,转首走了。
  之后她知道,他竟然去求了先帝。
  她不知道在两国缔盟的关键时候,一向受先帝鄙薄的李秉璋是用什么法子说服了先帝,并得到先帝赐婚,接下来的一切就仿佛梦一般,她嫁给李秉璋,跟随她离开熟悉的皇都,前往荒僻的陇地。
  从她和李秉璋结为夫妇并被打发至荒僻之地的那一刻,她便知道,他和她永生永世回不得皇都了,或者说他们永远离开了大昭权利巅峰的中心,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在那些人眼中,她和李秉璋相当于死了。
  大昭荒僻之地的一对夫妇,这辈子都不可能翻身了,所以她和李秉璋的日子过得并不容易。
  阿柠心神恍惚地捧起眼前的夜光杯,这夜光杯产于陇地,当时的肃王府自然很有一些,她尤其喜欢这一只,往日总是会用这只夜光杯,鲜亮的果子茶汤盛放在这夜光杯中,色泽莹润璀璨,她总要把玩一番。
  而捧着这只夜光杯,昔日陇地的许多记忆清晰鲜明地涌入。
  她自从十四岁那年便体弱多病,根本受不得半点磋磨,陇地苦寒,那些日子于她来说并不好捱,不过李秉璋对她极好,把她捧在手心,用尽全力地对她好。
  那是一段温暖而艰涩的日子,两个人相濡以沫,一起熬过去。
  她和他还拥有了一对儿女,她身子弱,儿女来之不易,李穆清生下来便体弱,曾经一度以为养不活,李秉璋对这个女儿宠爱有加,还设法从皇都请了名医为产后的她调养身子,总之那是一段温馨而甜蜜的光阴。
  只可惜后来她重病不治,到底撒手人寰。
  阿柠想起这些,抬起颤抖的手,紧紧攥住那流光溢彩的夜光杯。
  隔了十年的光阴,临死前的那些记忆于她来说依然是清晰的,她记得那张苍白脆弱的面容,他望着自己时痛彻心扉的眼神,他颤抖的指骨,他无能为力时的悲愤。
  他想留住她,倾尽一切,却无力回天。
  其实她也不舍得,不甘心。
  明明说过要白首偕□□一生,说过要陪着他,弥补他年少时的寂寞,说好要一起抚养两个孩子长大成人。
  明明说好了,窗前种下的频婆树,要看到开花结果。
  可什么都没了,她在双十的年华,在荒凉的陇地一点点没了气息。
  最后的意识中,她感觉到了李秉璋紧攥着自己的手,他的手冰冷冰冷的,比她还冷,冷到颤抖。
  她实在不放心,不知道若自己走了,他该怎么办。
  她也心疼自己的一双儿女,她自己十一岁丧母,眼看着父亲续弦,另有了子女,眼看着他们一家四口和融美满,她心里其实诸多酸楚。
  自己儿女也才两岁,尚且牙牙学语,又是何等可怜可悲!
  阿柠捧着夜光杯的手颤抖,她哭得泣不成声。
  天可怜见,她竟得此奇缘,竟再世为人,且残留着一些记忆。
  冥冥之中,便是这些朦胧的记忆指引着她,到底让她踏上了征途,来到了皇都,来到太医院,竭尽全力地接近他。
  事到如今,她怎么能不明白,他必是认出自己,只是不敢道破罢了。
  自己这住处,穆清公主送给自己的各样物件,以及各种似有若无的接触,甚至夜光杯,玉带钩,这必是他暗中的安排。
  他一直在默默地望着自己,期待自己恢复昔日记忆。
  阿柠想到这里,又心痛,又凄凉,又感动到心颤。
  他就是这么固执,认死理,是断断不肯在她面前主动说什么,非要她自己想起。
  其实她记忆中的李秉璋依然是十年前的李秉璋,那个远在陇地无人问津的李秉璋,那个注定一无所成困在封地的李秉璋。
  可是十年过去了,他变了许多,竟然从被人忽视冷落的闲王变成了如今九五之尊的帝王。
  她不敢相信自己缺失的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必是经历了万千苦痛,才被逼走到这一步,甚至还落下狼藉的声名!
  阿柠也想起穆清公主。
  其实哪怕重新恢复记忆,她依然有些不敢置信,穆清公主和太子便是昔日那对软糯的小娃儿,她记得她的穆清小时候体弱,很瘦很小的一个,就跟一只软玉雕成的小粉猫般,可如今她长大了,还被养成了骄矜刁蛮的小性子。
  还有太子——
  想到太子,阿柠心痛极了。
  太子并不喜欢她,总是用那么冷漠的眼神看她,性情难测的样子。
  他怎么长成了这样?他小时候分明是个乖巧的小孩子,很聪颖懂事的模样。
  阿柠无力地扶着窗棂,几乎站都站不稳。
  突然恢复了记忆,觉得自己有许多事要做,要疼爱穆清,要教诲太子,还要安抚李秉璋……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想起李秉璋,只是这三个字,阿柠心里便是痛,几乎抽搐的痛。
  她的李秉璋是如何生生地熬过这十年。
  阿柠闭上眼睛,缓慢地消化着往日记忆的冲击,并一点点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量着李秉璋,思量着如今的境况。
  她知道,李秉璋把夜光杯送来,把玉带钩送来,他就是故意的,这是他为她设下的局。
  那么,设局的李秉璋,他在哪里?
  其实自从搬来这里后,偶尔间,她会有些不自在,会有种若隐若现的被窥探感,夜晚时也总是有些异样,一觉醒来,仿佛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