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然后从包里拿出耳机,插在手机的插孔里,挑了一首歌,播放。
  耳机里响起悠扬的歌声,她微侧着脸看向窗外,耳垂上戴着一副银色的心形耳钉。
  保持着一个动作,她很安静,仿佛在想什么入了神似的。
  并未注意她身后坐着的人。
  这人戴着黑色的鸭舌帽,脸上戴着口罩,捂得很严实,黑发齐肩。
  一身的黑,敞着外套,全身上下也就胸口处的那个小白兔图案略显突兀。
  她把头压得很低,仿佛睡着了一般。
  下一站上来不少人,有一位妈妈抱着孩子坐在阮雨旁边,紧跟在这位妈妈身后的是一位老太太,阮雨看见她,刚想起身让座,就被身后的人抢了先。
  老太太笑道:“谢谢。”
  “不客气。”她的嗓音粗粝,但还是能听出来是个女孩,就是,难听。
  对,很难听,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喉咙里划了很多下,哑,又很低沉。
  不像正常的嗓子发出来的声音。
  索性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捂在口罩里,老太太都不一定听得清。
  阮雨跟身侧的小朋友笑了笑,又扭头看向窗外,安静地听歌。
  到站了,阮雨给董园打了个电话,等到家再给她打一个。
  连续一个礼拜都是阴天,还没到七点,天就已经黑了。
  阮雨收起耳机,双手插兜,一边往家走,一边考虑买点什么吃的带回去。
  小区门口有几家小摊贩,卖手抓饼,蛋炒饭,还有一些炸串,马路对面有面馆,小炒店,还有最近新开的一家火锅店。
  好吃的东西很多,阮雨是走读生,只有中午在学校食堂吃,董园在家的时候就做饭吃,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就买着吃,或者在家简单做点吃的。
  她学会了做饭,不过仅限于……能吃。
  董园直接让她买着吃,嫌弃她糟蹋粮食。
  她们还是住在原来的地方,虽然是老小区,但并不偏僻,阮雨借着路灯的光,走在人行道上。
  一旁的柏油马路上车来车往,路灯很亮,她现在也不怕黑。
  一天24个小时,每个时间点都有不同的风景,总要看看的。
  地上有几片没来得及清扫的落叶,她玩心大起,一蹦一跳地踢着落叶玩儿。
  阮雨身后跟着一个人,离得有些远,微微抬起帽檐,看见她欢快的动作,薄薄的单眼皮弯了弯。
  这人腿脚正常,走路的姿势也正常,但还是透着一股怪异。
  她的右臂自然地垂在身侧,走路的时候轻微晃动,但并不会摆动,也没有抬起的动作。
  抬帽檐,插兜,都是左臂去完成。
  她的右臂,仿佛只是一个摆设。
  眼看着快到小区,有两个男生越过她,朝阮雨走去。
  其实不是冲着阮雨去的,但她好像是这么认为的。
  只见她身体明显紧绷了一瞬,抬腿,加快了步伐。
  阮雨小声哼着歌,在买炒面还是炒饭之间纠结。
  那两个男生边走边打闹,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脚,根本就不看路。
  ‘嘭---’阮雨被撞到,身子一歪,差点摔倒。
  男生一慌,也不闹了,“对不……”
  ‘起’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人扯住衣服拽得一个踉跄,膝盖挨了一脚,腿一酸,摔了个狗啃地。
  同伴顿时急了,“你有病啊。”他怒道,伸手去推她。
  两人推搡了几下,扭打起来。
  阮雨先把趴在地上的男生扶起来,她也被这动静吓到。
  两人又忙上前去拉架。
  男生抱住他同伴,阮雨去拽这一身黑衣的‘陌生’女孩。
  拉开的一瞬间,同伴扯掉了她的口罩,把她头上的帽子掀翻在地,嘴里还骂骂咧咧,很不爽。
  虽然他不打女人,但对方上杆子挑衅,他实在憋不住火。
  而且这女的,手劲可真大。
  同伴龇牙咧嘴地甩了甩酸麻的手,就被拽走了。
  一场突发的小闹剧,俩男生走了,阮雨站在她身后,被她的发尾戳到了眼睛,她抬手揉了揉。
  走到她面前来,扬起笑容,问:“你没事……”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没有树木的遮挡,路灯很亮,可以清晰地看清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她额头上的疤很明显,右边下颌处也有一块伤疤,左脸颊从颧骨到下巴,一道细长的疤,很淡,可也显眼。
  这些伤,都在一个女孩的脸上。
  她浑然不在意,看着阮雨,微垂着眼,抿了抿干燥的嘴角,笑得很僵硬。
  然后,往后退了两步,轻轻抬起腿,再轻轻放下。
  她看着阮雨呆愣的样子,心跳如鼓,但没有说话。
  吞咽了下口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摆了摆手,意思是,我说不了话。
  最后又歉意地笑了笑,转身,背对着阮雨,往前走,脚步放得很轻。
  刚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一道哭腔,“你一直跟在我身后吗?我没听出来。”阮雨的声音都在抖,“我没……没听出来。”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睛好了,所以听力没有以前敏锐。
  阮雨不知道自己听不出她的脚步声,这个事实令她无法接受。
  一股巨大的悲伤击打着她的心脏,尖锐的痛感袭来,她晃悠了下,险些摔倒。
  眼前这人停在原地,背脊微弯,低下头。
  她没动,也没回头。
  阮雨张了张嘴,泪水从眼角流到嘴里,舌尖都泛着苦。
  嘴巴蠕动了好几下,都没能喊出那个名字。
  只见她抬起右手,颤抖着伸进胸口的口袋里,手指拨开三角梅,触碰到一个塑料密封袋,她捏住边角,把东西从口袋拿出来。
  是一张照片。
  与此同时,面前这人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转身。
  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猛地瞠目,红着眼角,嘴巴微张,满脸不可置信。
  这是一张两人合照。
  背景是灰色的院墙,院墙外有一棵枯树,上面挂着几片绿叶。
  蓝天白云,有两只小鸟相携着飞过,阳光洒了她们一身。
  那是17岁的纪冰和16岁的阮雨。
  而此刻,面对面的两人,是24岁的纪冰和23岁的阮雨。
  距离那时,已经过去7年。
  阮雨紧紧拿着照片,手一直抖,她哭着说:“这张照片,夹在徐爷爷的账本里。”她像是快要背过气去,喘了几下,才能继续说:“我回去找你,没找到,我去找警察,他们说找不到你,有人说你可能已经死了,我不信。”
  纪冰嘴唇颤抖,还是没出声,她眼眶通红,泪珠不断滚落,蹙起眉心,挤出几道褶。
  无法直视着阮雨的泪眼,她怕积压已久的情绪决堤,只好抬起左手,掌心抚着额头,垂下眼,眼泪还在掉。
  “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阮雨突然大吼:“我让你做任何事之前要先得到我的同意,你为什么不听,你为什么不问问我。”
  阮雨猛地推了她一下,纪冰放下手,被她推地后退两步。
  “你为什么不问我,你为什么不问我。”阮雨崩溃哭吼,一边吼一边推她,纪冰被她推的不停倒退,“说话,你说话。”
  纪冰看着她,还是没说话,只是哭。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吼着,忽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彻底崩溃了,“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她毫无形象地撒泼,仰头哭嚎着,纪冰蹲下来拉她,被她挥开。
  阮雨问了好多个为什么,纪冰一个都没答上来,只是满眼心疼又愧疚地看着她。
  阮雨坐在地上,紧紧拿着照片。
  这是那段记忆真实存在的最好证明。
  她不想把这张照片放在冰冷的角落,她怕有一天真的会忘记,忘记这张照片,忘记这个人。
  所以就每天带在身上,可这张照片这么小,这么薄,掉在地上都不会发出声响,于是她就给自己定下一个规矩,硬性的规矩,每天必须在口袋里放一朵花。
  每天提醒自己,别忘记她,千万别忘记。
  可就有那么一次,她洗澡的时候,把衣服脱了放到盆里,等放满水,才猛然想起来照片没拿出来。
  那一刻,她受不了了,在卫生间里大哭。
  怎么好像放到哪儿都不行,不论怎么做还是会忘记。
  阮雨怕自己真的会喜欢上别人,怕自己有一天真的会彻底忘了她。
  她就自我约束,自己束缚自己,给自己立下规矩。
  如果连自己也忘记她,那她真的会被这个世界抛弃,遗忘,被抹去所有痕迹。
  就像她不曾来过,可她确实来过。
  ‘砰---’纪冰双膝着地,跪在她面前,她动了下嘴,说对不起,但还是没发出声音。
  阮雨哭累了,双眼红肿,抽噎着。
  口袋里的三角梅依旧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