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所以一尝到甜头, 就想离得近点,再近点。
  但她不赞同王春梅说她是乞丐,也不认为阮雨家对她是一种施舍。
  董园不是这样的人,阮雨更不是。
  相处中,纪冰甚至能感觉到阮雨对她的讨好。
  她就想,如果她是阮雨,有疼爱她的妈妈,护着她的弟弟,和谐的家庭。
  她不会去讨好任何人。
  到哪里都能抬头挺胸,不用羡慕别人,也不会觉得自己卑微。
  但阮雨不是,她虽然很爱笑,说话也很讨喜,但时常低着头,怕别人会因为她不高兴,怕惹麻烦……
  甚至,怕被嫌弃……
  嫌弃?
  纪冰讽刺地笑了下,这两个字应该是烙在她身上的。
  阮雨跟这两个字根本就不会沾边。
  她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她生活得很好。
  衣柜里很多漂亮的裙子,房间都被布置成了粉红色,床单上面印着一个戴着皇冠的小公主。
  每天可以得到家人的夸赞和拥抱。
  纪冰啊,你太贪恋这种温暖了。
  如果一旦消失,你是不是就无法再去过原来的生活了。
  吃不下去剩饭,会嫌弃茄子烧肉不好吃……
  然后呢?你要怎么活?
  阮雨拿着盲杖,离她还有几步远。
  “纪冰。”
  “在呢。”她轻声应道。
  阮雨笑了下,脚步加快。
  纪冰刚想把脏外套脱下来,阮雨就把盲杖扔到地上,用手去摸她。
  “别碰我,脏。”
  纪冰条件反射般,不想她碰脏衣服,挥了下手。
  ‘嘭----’
  阮雨没站稳,往后倒,摔在地上,怔楞着。
  纪冰慌了神,忙去扶她。
  阮雨却先她一步站起身。
  把手中已经捏碎的东西,迅速塞进书包侧边。
  笑了笑,“我没事,没摔疼。”
  纪冰垂下眼,遮住泛红的眼眶,把脱下的外套团成一团,抱在怀里。
  阮雨弯腰摸着盲杖,抬起来,“今天车子停得远吗?”
  有点没话找话。
  纪冰掀开眼皮,看着抬起的盲杖,心中五味杂陈。
  她看了阮雨一眼,伸手握住。
  “不远。”
  纪冰带着阮雨往车边走,两人中间隔了一个冰冷的盲杖。
  一路上,阮雨还是跟以前一样说着话,说今天班上谁谁谁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惹老师生气了。
  又说谁谁带了什么好吃的,分给我吃,但有点难吃,我没说。
  她没说今天中午食堂吃了什么,也没说自己今天做了什么。
  纪冰始终沉默着,她需要好好想想。
  想想怎么维系这段薄弱又不对等的友谊。
  把阮雨送到家门口,纪冰跟董园打了声招呼,就骑车走了。
  阮雨听车声远了,才抬起双手,问:“妈妈,我有没有哪里脏脏的?”
  董园疑惑,左看看右看看,“没有啊,很干净。”
  阮雨哦了声,笑说:“那我今天想先洗澡再吃饭。”
  晚饭期间,王春梅端了一盆鱼汤上桌。
  纪冰坐在桌边,屏住呼吸,总觉得今天的鱼汤特别腥。
  令她难以忍受。
  她盯着那条鱼发白的眼珠和微张的嘴,脑中一闪,倏然觉得自己就是那条鱼。
  王春梅用筷子捅进了‘她’的肚子,挑起一大块肉放到纪夏碗里,纪夏笑着把‘她’的肉吃进嘴里。
  纪永华用筷子夹断‘她’的尾巴,把肉吃干净,骨头扔进垃圾桶里。
  王春梅舀了一勺汤,是把‘她’的身体炖到腐烂才炖出来的。
  没多久,‘她’的身体被瓜分干净,只留下一个头,嘴巴比刚才张得更大了。
  她看着王春梅把‘她’的头夹起来,往她碗里夹。
  纪冰跟那双无声无息的死鱼眼对视了几秒-----吐了出来。
  耳边响起王春梅和纪永华的骂声,还有纪夏的嫌弃声。
  她脑袋嗡嗡作响,起身回了房间。
  晚上十一点,她透过小窗,看着外面月色。
  想到阮雨,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索性开门出去。
  在院子里助跑了几步,翻上墙头,跳了下去。
  她从阮雨家的大门缝隙朝里面看,发现屋内还亮着灯。
  隐隐约约传来阮雨的笑声。
  她心里的烦躁慢慢散去。
  -----趴在墙头上,想听得更清楚些。
  “你都不知道,今天中午吃面的时候,姜果吸溜的声音特别大,我说吃面发出声音不好,她吸溜的声音更大了。”
  董园笑着说:“谁说吃面发出声音不好的。”
  “纪冰说的呀。”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呀?”
  “那当然了,她很厉害,懂得特别多。”
  ……
  纪冰笑了。
  她又想到了晚上的那条鱼,好像也没那么恶心了。
  鱼是鱼,她是她。
  鱼没有阮雨,她有。
  她们之间的友谊,貌似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脆弱。
  从墙头下来,顶着月色回家。
  一夜好梦。
  大清早,董园给阮雨整理书包的时候,发现侧面口袋用包装纸包裹的碎屑。
  嫌弃道:“哎呀,你这装的都是什么?”她凑近闻了闻,“好像是红豆的,都碎在里面了。”
  阮雨喝粥的动作一顿,眼睫轻颤。
  然后抬起头,笑着说:“可能是我不小心塞进去的,扔了吧。”
  第19章 活过
  接连几天, 阮雨都没让纪冰接。
  嘟囔着说是老师加课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放学。
  纪冰淡淡应下,没有戳穿她拙劣的谎言。
  每天还是按时去学校, 躲远一些,陪着她。
  一直到董园来。
  这天,她跟在董园的自行车后面,骑快了,离得比平时近。
  董园停下车,去旁边超市买了瓶水出来,看见了她。
  “纪冰。”她扬声挥手。
  阮雨听罢,转着圈地看。
  等听到纪冰的车声,才确定方位,站着不动。
  董园拧开瓶盖, 递给阮雨。
  阮雨微仰着头, 喝了口。
  “你怎么从那边过来了?”董园笑着问:“去办事啊。”
  纪冰看向阮雨,见她喝完水, 还在咂巴嘴,像是在品品味道。
  跟小孩子似的, 她看着看着就笑起来, “不是, 想来接阮雨的。”她说。
  阮雨动作停了, 嘴巴微张。
  董园的视线在两人身上逡巡, 也明白这几天应该是闹别扭了, “那让小雨坐你的车吧, 三轮的比我这个两轮的要稳当。”
  纪冰看向阮雨, 心里默默准备着被拒绝后的措辞。
  就见阮雨点了点头, 说:“好。”
  一路无话。
  到家后, 董园邀请纪冰进来坐坐。
  纪冰把三轮车停在门口,看向阮雨,等着她发话。
  阮雨说:“那就进卧室里坐吧,妈妈,我今天想晚点再吃饭。”
  董园应下。
  两人进了卧室,董园又端了杯水放在书桌上,出了卧室,关上门。
  阮雨坐在床上,纪冰坐在椅子上。
  半晌,两人谁都没说话。
  纪冰喝了口水,率先打破气氛,“对不起,那天我不是故意把你推倒的。”
  她以为阮雨在为这件事生气。
  小女孩嘛,说话语气重一点,摔倒了什么的,生气很正常。
  本来想着气两天应该就消了,可目前看来气性还不小。
  “我没生气。”阮雨说:“我知道你是不小心的,我压根就没在意这件事。”
  纪冰愣了下,把手里的水杯放在桌上。
  “那你怎么……”纪冰停顿了下,继续道:“怎么不让我去接你。”
  阮雨脱掉鞋子上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想什么?”
  “想我跟你的相处模式呀。”阮雨胳膊交叠,抵着下巴,抿着嘴思索了几秒钟,道:“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话很少,更多的时候是我在说,我就以为你嫌我聒噪,不喜欢听我说那些有的没的。”
  纪冰反驳,“不是的,我嘴笨,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说的我都有在认真听。”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碰你。”
  “没有,我当时身上脏,不想弄脏你的手。”
  “可是你都不跟我说。”
  “我……”
  “你不说,我就不知道。”阮雨声音闷闷的,“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在说,我有什么感受,想说什么话,都会告诉你,可是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的想法。”
  继续道:“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或者说了什么让你生气的话,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我哪里做的不好,说的不对。”
  纪冰:“你没有做的不好,说的不对,都很好,我没有不高兴,也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