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这丫头是谁?看着眼生。”徐老头摸着他那长着老年斑的大光头,满脸的褶子,左边脸颊上一个塌掉的酒窝,还很明显。
  他就是那个卖假药的老头。
  “新搬来的。”纪冰说:“拿条毛巾来擦擦。”
  阮雨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并拢着双腿,杏色的中袖连衣裙,长及小腿,这会儿湿透了,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她黑发披散着,快到腰部。
  发梢正往下滴着水,额前的刘海一撮一撮的。
  徐老头去洗脸架上拿了条毛巾,递给纪冰。
  也不知道是黑的还是白的,或者说白里透着黑。
  毛巾都起球了,边角还有几个洞。
  “有新的吗?”纪冰拿着毛巾,皱眉道。
  “什么新的?”
  纪冰晃了晃手里的毛巾,“这都臭了。”她压着嗓子,语气掩饰不住地嫌弃。
  徐老头不满地嘿了声,他虽然已经八十多岁,但可不耳聋眼盲,头脑也清醒着呢。
  “你什么时候这么瞎讲究了?”
  阮雨听着他们说话,用手背擦了擦脸上滑落的雨水。
  低着头,没吭声。
  纪冰扭头看了她一眼,又垂眸看了看手中脏兮兮的毛巾。
  “算了,有拖鞋吗?借我一双。”她脚上的劳保鞋开了个手指长的大口子,在鞋头,袜子都漏出来了,不知何时也破了一个洞,大拇脚指伸在外面。
  大概是去水库救人的时候,鞋子已经破了,刚才跑过来,把口子又撑大了。
  徐老头顺着她刚才的视线,看了阮雨一眼。
  “你说什么?”眨了眨眼,开始装聋。
  “拖鞋。”纪冰一边低声说着,一边弯腰把脚上湿透的破鞋子脱下来,再把袜子脱了,塞进鞋子里。
  “没有,你鞋子破得跟狗啃的似的,趁早扔了,光脚算了。”
  “你小点声。”纪冰咬着牙低斥,迅速扭头看了阮雨一眼,见她缩着肩膀,低头坐着,又扭回来,“故意的吧。”
  徐老头哼了声,“谁让你嫌弃我的毛巾,它可是跟了我十几年,我都有感情了。”
  啧,怪不得臭呢。
  纪冰把毛巾扔回洗脸架上,然后把徐老头按在老头椅上坐着。
  ----把他脚上的拖鞋硬脱了下来。
  自己穿上了。
  徐老头唉了声,瞪大眼,酒窝都气深了。
  “一会儿还你。”
  纪冰趿拉着大拖鞋,走到门口,对阮雨说:“你坐着别动,我马上回来。”
  接着,她头也不回地冲进大雨里。
  踩进路上的水坑,溅了一腿的脏水,短短的三十多米,鞋子掉了两回。
  “老板,来包纸巾。”她跑进了小卖部里,弯腰拉开裤子口袋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一个五毛的硬币。
  放在桌子上。
  老板震惊地看着她,从柜台上拿了包纸巾递给她。
  纪冰把纸巾装进口袋,再把拉链拉上,转身走进雨幕。
  老板扭头看向一旁正在嗑瓜子的老板娘,“刚才那个买纸巾的是纪冰?我没眼花吧。”
  纪冰把纸巾拆开,抽了一张,摊开,再对折了下,放在阮雨手中,“擦擦吧。”
  她身上不停地往下滴水,地上很快湿了一大滩。
  阮雨拿着纸,小声道:“谢谢。”
  擦完了一张,纪冰又抽了第二张递过去。
  然后把整包纸都塞进她手里。
  自己拿着徐老头的‘古董’毛巾擦了起来,从头发到脸,胡噜了个遍。
  徐老头看得脸上的褶皱都变多了,点着自己的太阳穴,看着纪冰道:“我估摸你这里有点问题。”
  纪冰擦头发的动作停顿了下,眼珠子一转,又看向阮雨,她头微微歪着,正在擦脖子。
  白嫩得刺眼,颈侧连着下颌到侧脸,都白。
  纪冰收回视线,佝着脖子,继续擦头发。
  “要不你试试我新进的药吧。”徐老头诚心建议道:“说不定能治治脑子,看在咱两这么熟的份上,我给你打个九九折。”
  纪冰刚想说你自己留着吃吧。
  “姐姐,姐姐----”就听见一阵伤心的呼喊声。
  阮雨猛地站起来,“朝朝。”她低喃了声,然后大声道:“是我弟弟。”
  “朝朝。”她寻着声音的方向喊着,抬步就想往外走。
  纪冰把毛巾往徐老头腿上一扔,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她按回去坐着。
  “我去。”
  她再次冲进大雨中,把外面漫无目的哭喊的小孩带了进来。
  “姐姐----”阮朝朝看见阮雨,一下子扑进她怀里,哭得撕心裂肺,“你吓死我了,呜呜呜呜-----”
  阮雨紧紧抱着他,也红了眼眶,“对不起,我急着出来找你,就迷路了,让你担心了。”
  “我下次再也不乱跑了。”阮朝朝搂着她的脖子,抽噎着。
  浑身湿淋淋的,把阮雨刚才擦过的地方又沾湿了。
  阮雨轻抚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抚了几句。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
  一个老头和三个落汤鸡,大眼瞪小眼。
  “爷爷,你家就你一个人住吗?”阮朝朝缓过来,情绪好了很多,他扫了眼整间屋子,没发现其他人。
  在他的意识里,一个家应该有爸爸和妈妈,那这里有一个老爷爷,也应该有一个老奶奶才对。他带着孩子的好奇心发问。
  徐老头瞟了纪冰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看人家多有礼貌,还知道叫爷爷。
  “是啊,就爷爷一个人住。”徐老头笑了笑,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道:“孩子都成家了,定居在外地,老伴死得早,我在这房子里住了大半辈子,可舍不得走。”
  阮朝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徐老头又道:“你家里有没有人需要补身体的,爷爷这里有……”
  “行了。”纪冰出声打断,“雨差不多快停了,我先送你俩回家。”
  再不回去,怕得被迫听一整套保健大法,几岁孩子吃了都能打死一头牛的那种,再给你洗洗脑,让你带着家里人来买。
  徐老头不爽地瞪她。
  纪冰就当看不见,从墙角的酒盒子里拿了个塑料袋,把那双破劳保鞋装进去,又把墙上挂着的雨伞拿下来。
  “拖鞋和伞,我一会儿给你送回来。”
  徐老头撇着嘴,哼了声,拿起手边的蒲扇继续扇风。
  阮雨牵着阮朝朝的手,道了谢。
  擦过雨水的纸巾被阮雨握在手里,有两张掉在了地上。
  纪冰弯腰捡起来,又把她手里攥着的拿过来,一起丢进了门边的垃圾桶里。
  装纸巾的袋子掉在了圆凳下面,里面还剩一张。
  纪冰拿起来,塞进口袋里,走到门口,撑开了雨伞。
  雷阵雨,来得凶猛,去得也快。
  这会儿下起了小雨。
  徐老头住在南边巷子的第一家,巷子深,阮雨家住在北边,得有五六百米的距离。
  姐弟俩紧紧牵着手,并排走着。
  纪冰走在阮雨身侧,手上的雨伞往两人头上偏。
  她跟着姐弟俩的步伐,打着伞,一路无话。
  走到阮雨家门口,大门有一扇是开着的。
  纪冰伸头看了眼,门内安安静静,“你爸妈还没回来。”
  阮朝朝先一步,把另一扇大门也推开,拉着阮雨进了院子。
  “爸爸要上班,回来的晚,妈妈找工作去了。”他平时虽然机灵,但毕竟年纪小,没藏着掖着的心眼,更何况刚才是纪冰带着他去找到的姐姐。
  这会儿对她更是没有任何防备。
  纪冰拿着雨伞站在门外,看着浑身湿透的姐弟俩,沉默了一瞬,道:“你家有预防感冒的药吗?”
  阮朝朝摇头,“不知道。”
  阮雨就更不知道了。
  纪冰看向阮朝朝,“会熬红糖姜水吗?”
  怎么可能会。
  阮朝朝摇头,都不知道红糖姜水是什么。
  纪冰:“我可以进去吗?”
  阮雨:“你要进来坐坐吗?”
  两人同时出声。
  阮雨很轻地笑了下,“我家里还有热茶,你要不要进来喝一杯解解渴。”
  纪冰抿了抿薄唇,食指拨弄了下手上的塑料袋,然后把它放在了大门旁。
  进了院子后,又去了院里的水管那,拧开水,把脚冲干净。
  “你先进屋把湿衣服换了吧。”她看向阮雨的眼睛,长睫上还挂着水,“能换吗?”
  阮雨犹豫了,手指在裙侧画起了圈,“穿是能穿。”她小声说:“就是拿衣服不太行,平时都是妈妈给我拿好。”
  “包在我身上。”阮朝朝拍着小胸脯,“姐姐,我来给你拿。”
  纪冰点了点头,“那你们进去换吧。”她没进屋,径直去了厨房。
  生姜和红糖就在灶台上,她掰了块生姜,去院里的水龙头下面冲洗干净,又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