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宠骄婢 第99节
  云舒听得连连皱眉,用写药方的纸盖住篮子道:“余夫人,那不是我相公,这些也不是坐胎用的药。”
  余夫人笑着一搭她肩头,一脸促狭地看着她,“不是你相公?不是你相公你们住在一起啊?”
  云舒一愣,眼神中流露出几分错愕。
  余夫人急忙解释:“不是我到处打听你的私事啊!是有人注意到了那位公子,想着给他说媒呢,结果偏偏撞见了你们出双入对的情形,这一下子啊就在咱们这里传开了。”
  云舒听后越发无奈,转而一想这也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便道:“没事,随便他们怎么说吧。”
  她放好篮子,坐在了药师的位置上,却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起初是几个百姓发生了口角,接着官兵前来清路,紧接着传来马车从石砖上匆匆碾过,又慢悠悠停下的声音。
  对面包子铺的老板客人都伸着头往外看,余夫人也拉开了门,瞧着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云舒,你快过来!”
  余夫人一边看一边朝云舒挥手,“你快看看那是不是你相……那是不是那谁!”
  云舒有些疑惑,走到余夫人身旁,问:“谁啊?”
  余夫人指着街口的方向,“那个,是不是那位公子?”
  云舒眯着眼睛努力眺望,这才看清了薛恒的身影。
  他头戴官帽,身穿墨蓝色的官袍,旁边站着两位年纪稍大些的官员,身后停着衙门的马车,大概刚刚离开衙门,又或者要赶回衙门里去。
  无论他要去干什么,显然被人拦住了路,拦着他的人骑在一匹佩戴着赤金当户的白马之上,身材伟岸,因背对着云舒,使得云舒看不到他的样貌,但观其装束,似是一位皇子。
  他身后同样停着一辆马车,珠顶华盖,奢美异常,坐在马车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便听那位皇子大笑几声,道:“还真是薛恒,薛世子啊,本王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呢。”
  云舒愣住。
  皇帝膝下子嗣单薄,皇后所生两子皆被废黜,这一位显然也不是纯贵妃的儿子,那便只能是朔王。
  朔王常年征战在外,母亲是不大受宠的恪嫔,皇帝对他重用而不重视,从没考虑过将皇位传给他。
  可他却回来了,在纯贵妃失宠,薛恒被贬的这个档口。
  云舒隐隐觉得不妙,三两步走出回春堂,不顾官兵的阻拦往前挤了挤。
  她由此看清了薛恒的神情,端的是从容不迫,云淡风轻,他抬头看着朔王,道:“朔王镇守辽安,何时到达的桐丘?”
  朔王端坐在白马上,睨着薛恒道:“怎的薛大人连本王回京述职的事都不知道吗?也对,薛大人被父皇贬到了这穷山恶水之地,消息闭塞,探听不到京城发生的事实属正常。”
  “劳烦朔王殿下亲自跑一趟将此消息告诉下官。”薛恒不徐不疾地道,“下次,差人送封信来即可。”
  朔王双眼微眯。
  他盯着薛恒,慢慢收起手中的马鞭,冷笑一声道:“都沦落到这步田地了,嘴巴还这么硬呢?”
  薛恒无动于衷的看着朔王,眼神中甚至透着几丝怜悯,朔王满目讥讽的嘲笑,抬高声音对着马车里的人说道:“叔父,还不出来见见你的老朋友。”
  车门打开,身披赤狐裘的瑞郡王走了出来,手里还撑着一根拐杖。
  他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面上戴着只金眼罩,似是瞎了左眼。看见薛恒,咬牙切齿地说了句:“薛世子,好久不见了!”
  薛恒欠了欠身,含笑道:“瑞郡王有礼。”
  瑞郡王觑着右眼,阴阳怪气地道:“我与朔王殿下途径桐丘,特来看望看望薛世子,薛世子在桐丘一切可好啊?”
  “有劳瑞郡王记挂。”薛恒道,“下官一切都好。”
  瑞郡王勃然大怒。
  “一切都好?”
  他猛地上前几步,贴在薛恒的身上,指着脸上的黄金眼罩,气道:“薛恒,你看看我的眼睛!你居然还有脸说出这样的狂言妄语!”
  薛恒垂眸打量着瑞郡王,“郡王新做的眼罩吗?很精美,很漂亮,很衬郡王殿下。”
  瑞郡王忿然作色,“你说什么?!”
  他揪住薛恒的衣领,朝着他的脸扬起了手里的拐杖,却被马背上的朔王拦住,“郡王。”
  朔王跳下马背,拍拍身上的尘土道:“别动怒。”
  瑞郡王回头看朔王一眼,松开了薛恒。
  朔王摘下袖缚踱步至薛恒面前,道:“本王数年前来过桐丘一趟,当时它就是这副穷山恶水,灰扑扑的样子,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它还是这幅模样,本王才一进城门,便落了满身满鞋的尘土。”
  一边说,一边用摘下来的袖缚拂了拂身上的土。
  站在薛恒身后的韩知府急忙上前道:“下官给殿下擦干净。”
  朔王瞟韩知府一眼,“不劳烦知府大人。”
  韩知府顿了顿,仍要上前,却被他身后的韩隶拽住了。
  韩隶走到薛恒身边,道:“朔王殿下辛苦了,请朔王殿下随下官前往驿站更换衣物。”
  “驿站?”朔王凉凉道,“本王还急着赶路呢,回什么驿站。”
  说完看向薛恒,“薛大人,你说是不是?”
  薛恒慢慢掀起眼皮,道:“既然朔王殿下急着赶路,何必在意这一身尘土。”
  朔王一哂,直勾勾盯着薛恒的脸道:“本王瞧着它碍眼,定要去之后快。”
  薛恒笑了笑。
  朔王双手背在身后,伸出一只脚,在众人的围观下朝薛恒下令:“本王在外征战多年,身体劳损,不便弯腰,就有劳薛大人了。”
  薛恒沉默片刻,抖了抖宽大的衣袖,半跪在朔王与瑞郡王的面前。
  云舒的心随着薛恒下跪的动作跌入谷底。
  她吃惊地看着薛恒,看着他微微颔首,用干净的手拂去朔王鞋上的尘土。
  一下,一下,尖锐地划过云舒的心口,他的动作分明那么轻,那么慢,像是无数次拂过她的面庞,握住她的手心,捏住她的一点指尖那样,温柔无比,此刻却像绳索绞心般那样的令她痛。
  她不忍猝视,想要离开,却见瑞郡王提起了手中的拐杖,抵在薛恒的背上。
  他目眦欲裂,慢慢用力往下压,看着薛恒的腰一点点弯下去,似是在向朔王磕头求饶一样。
  朔王勾着唇角笑笑,瑞郡王却仍不满意,死死按着薛恒,不许他抬起头来。
  云舒的后脊都随着瑞郡王的动作僵直了。
  薛恒的腰才受过伤,这样弯着,该有多痛。
  他一身傲骨,这样跪着,该有多痛。
  云舒怔怔看着,眼里落满了沙。
  不知过了多久,薛恒收回了手,朔王也心满意足地将脚收了回去,冲着瑞郡王扬了下头道:“郡王,咱们走吧。”
  瑞郡王这才拿开了抵在薛恒背上的拐杖,他低头瞪着薛恒,道:“薛恒,当初,你为了逼迫我说出你那个侍婢的下落,弄瞎了我的眼睛,打断了我的腿,那时,你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你姐姐失了宠,你们英国公府,也快完了!我等着你沦为阶下囚,受万人唾弃践踏的那一天!哼!”
  说完啐了一声,大摇大摆上了马车。
  一行人打马而去,在围观百姓的注视下,耀武扬威地离开。
  薛恒仍保持着半跪在地的姿势,任由马车荡起的尘土扑了自己一脸。他双目下视,整个人诡异地平静着,直到朔王一干人等走远了也一动不动。
  “薛大人,他们走了,你快站起来吧。”韩烨温和地对薛恒道。
  韩隶面有不忍地打量了薛恒片刻,直接将他拽了起来,“他们走了,你还跪着干什么?”
  他朝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瞪了一眼,“欺软怕硬,什么东西!”
  “不许胡说!”韩烨忙止住向来心直口快的韩隶,又一脸怅然地对薛恒道,“官场上,捧高踩低是常有的事,世子在京城时,想必见得更多。”
  “是。”薛恒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
  “既然如此,今天发生的事,定当在世子眼里算不上什么,更不会往心里去。”韩知府再道。
  “是。”薛恒道,“韩大人的意思,下官明白。”
  “明白就好。”韩知府道,“回衙门吧。”
  薛恒点点头,跟着韩知府离开了。
  闹哄哄的人群慢慢散去,大家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讨论着刚刚发生的事,更有好事者找到余夫人,问她:“那不是那个董娘子的夫婿吗?他居然是新上任的通判,还是什么世子诶!”
  “世子又如何?没看见没人欺负成那样?”
  “哎呀,快别说了,闭嘴,闭嘴!”
  吵吵闹闹的声音锯子似得在云舒的脑袋里割来割去,她魂不守舍地回到医馆,维持着仅剩的清醒,给病人看病抓药。
  许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余夫人特意早早闭馆,让她回家了。然而走进梧桐巷子的一霎,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纷纷扬扬而来,云舒一时间有些怕,不知道要不要回去见薛恒。
  是不是该让他一个人静一静,但,她不回去的话,他怕是又要难受。
  正站在院子外面左右为难,一道清冽低沉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回来了?”
  云舒一愣,转身一瞧,发现薛恒就站在她身后。
  他穿着墨蓝官袍,却没戴乌纱帽,脑袋顶的发髻显得有些乱糟糟。
  怀中揣着个油纸包,另一只手提着一只荷叶裹着的酱鸡,面带微笑,目光沉静,仿佛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云舒望着薛恒,嗓子干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薛恒目光来回在她面上扫了扫,道:“怎么了?”他用手肘顶开院门,“快进来吧。”
  云舒挎着篮子,弯腰进了小院。
  院子显然被收拾过,北面的墙边堆了些木板,地上的碎屑都被扫起来了。云舒推门进屋,发现地上火盆正旺,歪歪扭扭的床也修好了。
  云舒放下篮子,坐在床上,摸了摸床上新换的被褥。
  这感觉真的像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
  放弃冬眠的青青从篮子里爬出来,撒娇似得盘在新换的被褥上,冲着云舒吐了吐信子便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睡觉去了。云舒伸手摸了下蛇尾巴,青蛇便“嗖”地一下把尾巴收起来了,转过身,瞪着圆眼睛看了看她。
  不知为何,云舒忽然间觉得心里有些温暖。
  苦涩的温暖。
  薛恒已经将官袍脱了下来,换上了自己的衣裳,又洗干净了双手,将买来的东西放在条桌上,“肚子饿吗?”他打开油纸包,“要不要吃东西?”
  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的问话,她之前听着只觉得烦,觉得薛恒的种种举动简直是自欺欺人,可笑至极,今天却生出几分别样的滋味,大抵是有些同情他的缘故。
  “这是柳溏镇的桂花茯苓饼,韩知府的侄子带我去买的,他说他媳妇特别喜欢吃,让我买给你尝尝。还有这酱鸡也是从柳溏镇一并带回来的,放在火上烤一烤,吃起来特别香。”
  薛恒一边说,一边将桂花茯苓饼送到云舒面前,“尝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