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高门 第33节
  她在安礼门被请下车,眼巴巴袁修永和穆长舟的马车远去,谨记两人先前所说宫中规矩,垂眸再不敢乱看,抿着唇跟在柳福身后接受羽林卫的检查。
  穿过高大的宫门后,她被请到了覆着杏黄纱帘的步辇上,一路晃晃悠悠好久,差点把她给晃睡了,才终于听到柳福说话。
  “赵娘子,到了,请下辇。”
  柳福的声音不像普通儿郎一般粗犷,却也不算阴柔,甚至还带着微微沙哑,说话倒是柔和,叫赵瑞灵心里的忐忑减轻不少。
  她跟着柳福跨过高大的玉白台阶,进了仪秋宫,又弯弯绕绕顺着一湾看不到头的莲花池,走得她脚底板都疼,才终于看到了巍峨又肃穆的宫殿。
  “赵娘子稍后,奴进去禀报。”
  赵瑞灵立马打起精神。
  袁翁曾在她面前露出的愁绪,还有他和穆长舟一次次不厌其烦教她的各种应对之法,都让她还没入圣都,就已对这个虎狼窝提起了万分警惕。
  她有自信
  ,一会儿不管遇到何种为难,只要太后不直接把她拉出去砍头,她就能活着出去!
  思及此处,赵瑞灵小脸儿突然僵住。
  过去在戏园子里看过的铡头案,还有话本子里皇亲国戚的威风在她脑海里疯狂打转。
  除了那个不确认是不是阿娘身份证明的长命锁,她根本没有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她应该不会被当冒充之人被拉出去砍头吧?
  就在赵瑞灵最忐忑的时候,巍峨的大殿内突然疾奔出一位颇为丰腴的中年妇人。
  不等赵瑞灵通过对方的衣着打扮确认对方身份,妇人就流着泪扑过来了。
  “你就是苑娘的孩子?长得跟苑娘真像!”
  妇人又哭又笑,泪眼滂沱,紧搂着赵瑞灵,直把赵瑞灵想哭的精神头都吓回去了。
  她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不是太后吧?!
  好在殿内又走出一个与眼前妇人一般打扮的中年女子,虽看见赵瑞灵后怔忪片刻,眼眶发红,却还算端得住。
  她上前拉开哭泣的妇人,哑声安抚:“好了,阿乔,太后娘娘还等着呢,往后有你跟小娘子好好亲近的时候。”
  赵瑞灵立刻看向被拽开的妇人,她也叫阿桥?
  她不自觉对这哭得格外厉害的妇人升起几分好感。
  叫阿桥的该是她的福星啊!
  安慰人的女子拉住赵瑞灵的手,顺势扶着她往里走,并温柔解释——
  “阿乔是你阿娘的贴身婢子,从小跟你阿娘一起长大,看到你一时控制不住情绪也情有可原,你叫她乔媪便是。”
  “我是太后身边的女官,娘子可叫我秦媪,得知你今日到,太后昨儿个夜里都没睡好,过会儿要是激动了些,娘子别怕。”
  赵瑞灵只来得及点头,就被半扶半推进大殿。
  殿内除了伺候在一侧的柳福还有几个内侍和女婢,全是身着绫罗,头戴金饰的贵妇人。
  她偷偷用余光看了眼坐在最上首的太后。
  对方身着黑金色广袖宫袍,面容丰腴如圆月,与她阿娘并不像,浑身都带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面上也并无什么激动神色。
  事实上,在赵瑞灵按着宫中规矩,跪倒在地,行伏拜大礼直起身后,殿内所有端坐的妇人包括太后都没什么表情。
  她们都只定定看着赵瑞灵,看得她头皮发麻。
  果然这宫里跟袁翁形容的一样可怖——
  “苑娘……”突然,坐在最上首的太后猛地站起身,打断了赵瑞灵的思绪。
  她疾行上前几步,亲自将赵瑞灵扶起来,噙着泪仔细打量赵瑞灵的面容。
  即便眼泪充盈眼眶,让太后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依然舍不得眨眼。
  “像我的苑苑,她怎舍得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看阿姐!”
  太后的哭声打破殿内的凝滞。
  “阿姐可不能这么哭,哭伤了身子往后谁来疼灵娘……是叫灵娘吧?”英国公夫人梁氏也擦着眼泪上前,扶住哭得站不稳的太后,也看向赵瑞灵。
  赵瑞灵努力忍着缩脖子的冲动点头。
  梁氏迭声对着秦媪吩咐。“快端些玫瑰冰烙来,我瞧着灵娘吓坏了,先让她吃点甜的甜甜嘴。”
  另外一个看起来跟梁氏差不多年纪的妇人也跟着上前,一起扶住太后,温声安抚。
  长相最为凌厉,面色骄矜的另一个妇人则拉着赵瑞灵坐在一旁,刻意缓下了神色。
  她解释道:“我是你三舅母,刚才先开口的是你大舅母,后头那个是你二舅母。”
  “乖孩子别怕,你这回圣都,就是回家了,往后有太后、圣人和英国公府给你撑腰,再不会有那不长眼的欺负你。”
  赵瑞灵一直插不上话,好在她不是什么争强好胜的性子,被仍旧望着她流泪的太后和乔媪哭得心里发毛,很是乖巧安静,垂眸接过秦媪递来的凉碗,不知不觉就吃了个安静。
  她确实需要压压惊。
  穆长舟只说宫里吓人,没说是这么个吓人法儿,这是要用眼泪淹死她啊!
  她们都不问她要身份证明,就一个劲儿哭,万一哭错了坟……啊呸,哭错了人,她脑袋岂不是更保不住了?
  待得殿内众人的情绪平复下来,已是一炷香后。
  太后先去洗漱过,而后才由同样去洗漱的乔媪扶着重新出来坐定。
  一出来,太后就将赵瑞灵拉到了身侧坐着,看不够似的注视着赵瑞灵。
  “快跟姨母说说,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你阿娘怎就狠心不回来呢?”
  赵瑞灵心下一紧,心道来了。
  她眼神露出几分忐忑,小声回答:“回太后娘娘,我自记事起,阿娘便随外祖父姓周,名圆,听阿娘说是跟着外祖父去守山的时候摔到了石头上,所以有些事情不记得了。”
  太后眼中又积聚起了眼泪,笑骂:“难为她什么都不记得,倒还记得自己小字里有个苑。”
  赵瑞灵噎了下,也不去分辨到底是哪个圆,只继续道:“我七岁那年,阿娘和阿耶上山碰到狼群,阿耶重伤不治,阿娘也一直缠绵病榻,当年就去了……并未提及她的身世。”
  太后突然偏开头,用帕子捂着嘴哭得无声无息却浑身发颤。
  堂堂英国公之女,即便前朝也是节度使的嫡女,还是七星转世的灵童之身,却因为一群山野里的畜生没了性命,实在叫人心酸。
  这一切本该她受着的……
  看太后又哭得止不住,英国公夫人梁氏无奈出声:“太后莫伤心了,逝者已矣,苑苑在天之灵怕是也放心不下这孩子,才叫灵娘回来咱们身边。”
  “往后您好好疼灵娘,护她周全,好歹也叫苑苑能放心,下辈子投个好胎。”
  谢二郎妻子杨氏也出声附和:“一会儿圣人该带着太子和渭王过来了。”
  “让他们瞧见您如此难过,怕也要跟着伤心,太子的身子可经不起大喜大悲啊。”
  太后毕竟坐镇宫中多年,即便悲伤难抑,听人劝上三言两语,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她沙哑着嗓音道:“你们说得对,往后哀家定会护这孩子周全,该属于她阿娘的,哀家都会替这孩子讨回来。”
  谢三郎之妻长平郡主眼神闪了闪,不动声色看了眼乖巧被太后搂在怀里的赵瑞灵,大概知道太后的意思。
  到了赵瑞灵手里,她又被太后护在羽翼之下,到时候属于谢如霜的东西到底是谁的,那可就未可知了。
  可先圣封公公谢颖淮为英国公,甚至下旨世袭罔替,永不降爵,如此还不够吗?
  还有什么是属于谢如霜……或者说是皇家欠谢如霜的?
  赵瑞灵倒没听出机锋,也无法为太后的话感到安心,她心跳还如活蹦乱跳的小鹿,在心窝里横冲直撞呢。
  见梁氏和杨氏若有所思的功夫,赵瑞灵忍不住怯生生开口。
  “那个……咳咳,敢问太后,您不需要验一下我的身份吗?”
  万一李鬼不小心成了李逵,李鬼可上哪儿哭去哇!
  梁氏和杨氏都抬起头,连长平郡主眸底都不自觉闪过一丝笑意。
  太后更是哭笑不得,她拍拍赵瑞灵的手:“就你这模样,你这名字,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赵瑞灵更迷茫,模样还好说,名字又咋了?
  “瑞灵可到了?”门外突然有个中气不是很足却格外温柔的男声响起。
  话音未落,一个身形瘦削却气场,端的是清风霁月的中年男子从外头进来了。
  他身穿明黄色广袖圆领长袍,不用细打量都知道是谁。
  赵瑞灵赶忙站起身,准备行礼。
  圣人一眼就看到了太后身边站起来的赵瑞灵,也跟着愣了下,实在是赵瑞灵和她阿娘长得太像。
  “快免礼!”不等赵瑞灵跪下去,圣人就三步并作两步,提着赵瑞灵的胳膊制止她再度跪拜。
  他声音温和,颇为感叹看向太后。
  “我听长舟说,苑娘跌落山崖后应是失去了记忆,却仍记得当年跟阿耶和您的玩笑话,为孩子起名瑞灵。”
  “许是当年圣都的政令到了底下难以推行,倒是叫这孩子平白多吃了许多年的苦。”
  赵瑞灵:“……”她不觉得日子苦啊,有选择的话她宁愿现在回去受
  苦呜呜~
  圣人听不到赵瑞灵心里的呜呜嗷嗷,只含笑指了指他身后格外好奇瞪着眼看赵瑞灵的渭王。
  “一个瑞景,一个瑞灵,倒是叫他们听起来跟亲姊弟一般亲近,如此也好,都知道是咱家的孩子,也就没人敢欺负瑞灵了。”
  赵瑞灵又一次愣住,渭王不是名殷琰吗?袁翁给的绢帛上写着的。
  太后大概见赵瑞灵疑惑,先等众人见过礼,叫人伺候着圣人并太子和渭王入座后,立马柔声跟赵瑞灵解释。
  “当年先圣即将北上冲都之前,特地找来你阿娘卜算,你阿娘言说先圣即将飞龙在天,此去北地红霞满天,是为祥瑞。”
  “我当时也在,便与你阿娘玩笑说,往后我们姊妹生的孩子不若就以瑞为字,也让我们的后辈记住先圣的功绩……”
  太后顿了下,声音又略有些哽咽,“当时我与你阿娘约定,若是谁先生下男孩,取字瑞景,谁先生下女孩,便取字瑞灵。”
  “此事知道的却是不多,苑苑她……她到底是没把我们全忘干净了。”
  赵瑞灵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个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