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而我怔怔地看着地上被挖出来的众人,有些傻了。
  我不能说话,将目光转到傲月身上,死死地盯着它。
  傲月两只前爪垂在地上,像狗一样蹲坐着,红色的眼睛也只是望着我,甚是无助似的,发出低低的呜咽。
  我再次将脸转向一旁的阿却,阿却面色苍白,对我摇了摇头:师姑娘,没有发现洛姑娘的踪影,傲月嗅不到她的气息
  我的脑子一时之间,变得麻木了起来。
  什么叫嗅不到她的气息?
  阿却皱眉,轻声接道:因着师姑娘你们在挖出来之际,尚有吐息,所以即便隔着那么厚的积雪,傲月也可以寻出你们的位置。但是我手下弟兄叫了许久,也随着傲月在雪地上来回细嗅翻找,都不曾不曾发现洛姑娘说到后面,他声音轻得可怕,抬起眼,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尸体腐烂,会有异味,野兽可以在地表嗅出异味来。
  活人有吐息,身体会散发活人的味道,野兽也可以找寻出来。
  只有一种不能。那就是没有吐息,浑身冰冷,将将死去的人。
  这种人,他们死去不久,没有活人的吐息之气,也还未来得及染上死人的味道,傲月嗅不出来他们的踪迹来。
  去找。我盯着傲月,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干哑,比刮痧锅底还要难听百倍。
  给我去找!这次我是对傲月吼了出来,这声几乎是扯着喉咙发出来的,我能感到嘴里同时带出一股血的腥味。
  傲月即刻弹起身来,它在原地转了个圈,低下头哀哀地看着我,往日傲气全无,明显不知该如何是好。它是靠野兽直觉支配行动的动物,如果它嗅不到味道,找不到任何线索,它就会变得茫然,不知去往何处。
  硬逼它,也无济于事,因着它根本寻不到目标。
  我咳嗽一声,艰难地站起身来,之前帮我通血活络的那个墨银谷弟子,伸手将我扶住。
  抬眼望去,银白色浮光一片,天是白的,地也是白的。
  唯独看不见她的白衣。
  我心里涌出一股极端的厌憎之感,冲到一处雪地上,开始拨开积雪,往下挖。双手机械地动作着,我只知道我要将她找出来,掘地三尺,也是要找出来的。
  傲月和九尾冲过来,挥着爪子,开始学着我的样子,在雪地上刨雪。阿却留下少数几个墨银谷弟子照料地上的雨霖婞他们,随即领着一众手下,也开始加入了挖掘。
  我不晓得她的确切位置,她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线索与我,连嗅觉灵敏如傲月,都寻不到她的踪迹,只能是盲目地在地上挖着,而这种挖法,又要挖到何年何月?即便是挖出来,过了这么久时间,那人也铁定不得活了。其实其他人也都知道这点,只是不说穿罢了,依旧在旁边助我。
  我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当我意识到这点时,已经不能动弹了,直接仰面瘫在了地上。天空中的白光投照下来,我睁开眼,直接与空中那片白光对视,那白光像是利刃一般,直接切向我的眼睛。
  眼泪流了出来。
  泪珠凝在睫毛上,分散出几近斑斓的光。在那光中,我瞧见天空中一个黑色小点往这边飞过来,越来越近,直接朝我们所在之地俯冲而下,随着那东西越来越近,我才看清楚那是一只硕大的黑色大鹏,奇长的黑色羽翼展开在天际,贴着地面往下落,带起一阵又一阵飞扬的雪雾。
  我见过这种大鹏,洛神曾经告诉我,这是姽稚的乌鹏。
  那乌鹏爪上挂着一个人,它将那人轻轻放下,随即长翅一展,直冲天际而去。
  扬起的雪雾慢慢散去,自那漫天飞舞的雪粒中,一个身量纤细颀长的人颤抖着双肩,右手撑在一柄古剑上,缓缓地,自地上直起身子来。
  我扭过脸,看着那人低着头,颤颤巍巍地自白雪中站起来,长长乌发舞在空中,轻轻飞扬。
  天光,白雪。
  我什么都看不见,只是看着她。
  第187章 静谧
  厨房距离住处有些远,我微微偏了偏头,将伞卡在肩头上,双手托着食盘,小心地在厚厚的积雪里迈着步子。雪下得很大,该是我来墨银谷之后下得最大的一次了,漫天洁白冰花飞舞,纷纷扬扬,许多被冷风一卷,吹到我的睫毛上,不多时我的面前便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白色了。
  我只得停下来,单手托稳手中的物事,同时,空闲的另一只手去揩拭睫毛上和刘海上的雪花。
  待得眼前重新变得清晰起来,一个高挑的男子身影便出现在了我左前方,倚在花坛旁边,一动也不动。
  七叔?我出声叫唤,叫了一声,却不见七叔应答,忙走了过去,将手里的纸伞侧了侧,遮到七叔头上。他身上落满了雪花,发丝和衣上白了一片,显是站在这里许久了。
  七叔抬起头,有些呆愣地看着遮在他头上的纸伞,转而侧过脸望着我,乌黑的眼瞳里平静无光,过得一阵,他才弯着嘴角,迟缓地笑了笑:小师师啊。
  我不好意思:七叔,我长大了,莫这样叫我了,怪难为情的。
  七叔轻轻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这才道:昨日才死里逃生,你伤重得紧,怎不好好在房里修养身子,跑出来做什么?说着,又看了我手上食盘:肚子饿了,吩咐一声便是,自会有照料的人替你做好送去,竟要自己下厨?
  我摇了摇头:我好得差不多了,洛神还在睡,我怕她等下醒了要吃东西,便去厨房煮了点清粥过来,屋里有小泥炉,搁在上头温着也好。
  胡闹,这便好得差不多了?
  我让七叔帮我托着食盘,捞起衣袖给他瞧:我可不骗你,手腕上原先被那小孩抓了一把,现在已经几近愈合了。身上跌伤虽然有些疼,但是下地做事还是无碍的。
  七叔看着我手腕上结痂变浅的痕迹,怔了片刻,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如此也是罕见。我记得你小时候,但凡磕磕碰碰到了哪处,总是好得比别人快,我那时当你体质较为特殊,想不到长大之后,伤口愈合速度竟变得这般明显了。说到此处,他微微一笑:这也是好事,说明我的师侄女是个有福之人。
  只是他笑了一阵,笑容便僵在秀逸的脸上,转而变得涩然起来。
  我晓得他的心思,垂头轻声道:七叔,你别难过了,二伯和四伯的事我
  傻丫头,这是做甚,又不是你的错。七叔伸手去拍他肩上和黑色长发上的雪,一面轻拍,一面低下头,我再也看不到他的表情:是我的错,是我无能,没有保住他们,连连遗体都未曾保住。蛊母变成了碎片,可那处地方却也随着坍塌了半边,被积雪和碎石填满,要挖也挖不出来了。
  他声音很轻,也很平静,仿佛呓语似的:我们一行原本七人,从小一起长大,如亲生的兄弟姐妹一般。可是后来六姐出嫁了,五姐被逐出师门,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们两个。师父和大哥都很老了,三哥残了,二哥和四哥死了,就好像,就好像只剩下我一人了。
  还有我和昆仑呢。我们就是你的亲人。
  七叔抬起头看着我,我端详着他:你想不想见昆仑?
  七叔的眼里一丝欣喜晃过,转而又黯淡了下去,似是问我,又似是在问他自己:可以么?
  当然可以了。我连连点头:等这边墨银谷里的事处理妥帖之后,我就会和洛神,长生回到蜀地去。七叔,你也和我们一起走罢,昆仑见了你,一定会很欢喜的。
  七叔静默半晌,只是问我:五姐,她好不好?
  她很好。昆仑如今只能坐轮椅出行,我若是告诉七叔这事,他定会难过万分。
  那就好。七叔似释然一般,笑了起来。他是体贴温柔的男人,笑起来,总也是柔和的。
  我问他:那你跟不跟我们一起走?
  七叔点点头,以示答应,随即揉了揉我的头发,轻声道:好孩子。
  说完,他走出纸伞,转过身,一直走进了风雪中,纷扬若柳絮的雪花落了他一身,瘦削高挑的身影趋着白光渐渐走远,齐腰长发晃荡,显得落寞非常。
  我在后面叫道:小心脚下,雪大!
  他没回头,只在前面摆了摆手:我晓得,你快些回房去,粥也要冷了!
  我低头去看手中的食盘,拿手触了触盛粥的瓦罐,确实凉了许多,连忙接着赶路。一路风吹雪飘,等到走到住处,瓦罐已然凉了半边。
  我走进卧房,把泥炉上烧的热水提下来,再将瓦罐搁在泥炉上温热。屋子里弥漫着一丝丝炭火的味道,其间又混杂着极淡的熏香味道,我刚从外面雪里进来,被这屋子里的热气一熏,身上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