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我只觉得牙都被酸倒了去,嘶了一声,抬手去摸下颔。
  柳音掩嘴笑,又朝我望来:左大人今日带朋友来了?
  左思明连连道:对,对,这是我的一位故友,听闻柳姑娘精通音律,擅长琵琶,他便想来听上一听。说着,又指着我脸上面具:柳姑娘你可别介意,他生得实在太丑,一脸的麻子,还歪着嘴,我怕他吓到姑娘你,就让他戴了个面具了。
  我在心底骂了左思明一句,嘴上却木木地道:是,在下生得太丑,实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还望姑娘莫要介怀。
  柳音嘴角弯出一丝浅弧,也没说话,引着我们落座。她就端坐在我们身边,擎着一把琵琶,要我们点曲,左思明捅了捅我,我硬着头皮点了一首玉楼春。
  她垂眸,开始轻抚琵琶,我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也不晓得那些曲调听进耳中去了没有。我这才恍然,我根本就不想听曲,只是想这般看着她罢了。我以为自己入了魔障,居然为了这种事违犯军令,进到这烟花之地来,一时之间又对自己厌恶不已,可是即便如此,我的视线还是没能从她身上移开。
  一曲听罢,我腾地站起身来,心中矛盾万千,便想离开。左思明诧异地看着我:还没到时辰呢,这便要走?那我可亏大了。
  我心里似有火在烧:我有点不舒服。
  左思明愤愤:不是铜墙铁壁铸的身子么,还会不舒服?你真是撞了鬼。他嘴上虽是这般说着,不过还是对柳音歉意道:柳姑娘,你看我这朋友不争气,扫了大家的兴致了。我这还剩下些时辰呢,可可否记着,留着下次用?
  那柳音看我一眼,对左思明微笑颔首:好,我给大人你留着。
  回去后我心情极是不好,一路上左思明同我说话,我也没理,气得他眉毛直跳,指着我的鼻子骂。他骂着骂着也就消停了,咕哝道:你说你活着累不累,顾虑这,顾虑那,人生在世想玩便玩,想笑便笑,管那么多作甚?不过是去阁子里转悠一圈,见个中意的姑娘,又没睡人家,没甚要紧,你倒像是犯了多大错似的。
  我没答话。
  他忽地叹了口气:过两天,我可就没这么自由啦。
  我看向他,他无奈地耸了耸肩:我爹爹要我入赘宇文侯府,宇文家三小姐性子极强,又哪里能容得我胡来?往后我就不能再频繁出来和你这般喝酒聊天了。你若是还想去看那柳姑娘,以后便自个去罢。你一个大老爷们,一无妻妾在家,二无父母管制,自由得很,为何总要过得这般拘束?你累不累?
  我在心底道,你这个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官家公子,无忧无虑,又怎么懂。怅然望着他:你既然就要入赘了,为何还要去招惹那柳姑娘?
  左思明道:她收钱,我玩乐,无非是各取所需。烟花之地便是这般,玩玩而已,谁又会认真?我不认真,那柳姑娘自然也不当回事。在她的眼中,我们两个不过是客人罢了,若是论起不同,那也是比寻常人有钱的客人。
  我捏紧了手指,只觉痛入心扉。回到将军府,我便命令常略取了军鞭过来,令他抽我三十军鞭,常略大为不解,我厉声叱他,他才晓得我不是开玩笑。但凡我这样时,他便晓得我不好惹,开始变得战战兢兢起来,轻手轻脚地抽了我几鞭,我气得眼睛发红,吼了他一声,将军之令重于山,他面色这才苍白起来,最终依着我的命令抽了我三十下军鞭。
  抽完之后,常略便哆哆嗦嗦地过来扶我,一个劲地问我怎么回事,我没回答,挥手让他退下,自己慢慢走回房间。
  在榻上趴了两天,我就忍着下了榻,之后日日奔去演武场,直至很晚才归来,疲惫之极,加上身上鞭伤,夜里总是不得好眠。左思明遵照左家与宇文家的联姻之言,入了宇文侯府,处处受到管制,两人便不再似以往那般亲密了,偶尔他会偷溜出来与我喝酒,但是也不敢像往常那般一坐便是半日,而是须得赶早回去,看样子,他在宇文侯府过得当真窝囊之极。
  除了他,我也没有别的朋友,如今落了独个,不免孤单起来。常常想起他的那句话,在她的眼中,我们两个不过是客人罢了,若是论起不同,那也是比寻常人有钱的客人。不知为何,心里极是苦涩。那鞭子带来的伤痛非但没有减轻我心中的欲念,反而越发加深了,我一面看不起自己,一面又想去见柳音。又过了几日,我的自尊彻底崩解,戴上面具,再次前往淮楼。
  淮楼主厅挂了花牌,她的名字就挂在第一个,下头标下的银两也是最高。我并不缺钱,皇上许给我的奖赏,够我到老富贵-----如果我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我恨她就像一个物件一样,被摆在这楼阁里,价高者得之,听她一曲,看她一笑。她属于所有人,只要有钱,任何男人都可以。
  偏偏,我还不是男人。
  我只是个女人。女人能如何呢,女人什么也不能给她。我越发恼恨,伸手将她的花牌取了下来,拿着去到老鸨那里:我要她的牌子,往后都不许挂在那上面。我付银子一天,你就替我保管一天。
  那老鸨惊个实在,嘴张得老大,我用银钱令她合上了嘴。
  我在她房里见到她时,她似什么都晓得,只在凳上候着。似上次一般懒洋洋托着腮,身着一袭软紫纱衣,笑看我:公子,今日怎么只来你一个?左大人可好些天没来了,他还留了几个时辰在我这里,我一直记着,未敢忘记。
  我在她面前坐下,背上鞭伤隐隐作痛:他成亲了,不会再来。
  她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与以往烟视媚行不同,竟有几分可爱:难怪。旋即又笑盈盈接道:成了亲,便要正经些。可不能再和我这种不正经的女人混在一处,惹人笑话。
  我攥住了她的手,她不再说,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心咚咚直跳,面皮滚烫,所幸被面具遮了,她也瞧不见。她另外一只空闲的手却摸上了我的下巴,顺着面具边沿往上走,忽地低低道:将军大人。
  我猛地怔住,面具被她抬手揭开。她的眼眸微微挑着:脸上没有麻子,嘴也不歪,生得真好看。
  我的脸越发红了:你怎么晓得的?
  她笑:我记得将军的身材和声音,断不会认错。将军的身材么,似女人一般纤细,但是外头穿着男装,很好认。我心里一凛,她的眼眸里的神色深得很,叫人捉摸不透,我以为她看出了什么,不自觉地便开始惧怕,她却不再说什么,而是轻轻按着我的肩头,来回开始轻抚。
  我汗流浃背:今日你不弹曲么?
  她在我耳边呵气如兰:这便在弹了。
  我感到自己腿脚开始发抖,咬牙道:你对别个客人,也是这般么?
  她殇了殇眼,似笑非笑:这般是哪般?放浪,不知廉耻,下贱,人尽可夫,不要脸,将军指的是哪一个词?我心里大痛,更多是对她的心疼,她越是这样满不在乎地妄自菲薄,我便越发难受。
  她接着道:将军喜欢我么?
  左思明说过,烟花女子,都不是认真的,不过同你玩玩而已。她们没有真正的喜欢,真正的爱。
  我被她温软柔滑的手轻抚,根本说不出话来,她停下手中动作,嘴角带了一丝讥讽:将军怎会喜欢我这种人呢?我可真傻。将军是人中之龙,深得圣上器重,百姓爱戴,我岂可高攀?传出去,也不过是落人笑柄。
  我坐直了身体,认真地看着她:你我不过才遇了四次,哪里谈得上喜欢。不过我想,我日后可能会喜欢上你,这谁说得准?
  她脸
  上笑容僵了僵,过了半晌,才道:那我要做到怎样,才能入得将军的眼,才能得到将军你的喜欢?
  我没说话,将脸撇去一旁,她道:听妈妈说将军收了我的花牌,许了一个月的定钱,这一个月里,我便是将军的人了。将军若来,我便候着,将军若是召我入府她忽地顿住,聪明如她,不再往下说,而是嘴角勾了勾: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将军。
  回府后,我泡在冰冷的水里,头脑和心底却是热的。我晓得我入了魔,再也走不出来了。作为女人,我得不到她。处在一个这般尴尬位置的我,同样也得不到她。当朝将军,与青楼女子厮混,目无军纪,被那些有心之人知晓,这无疑会成为他们手中一个极大的把柄。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像飞蛾扑火一般地想追逐她,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越陷越深。每次去她那里的时候,她常常会弹那支玉楼春给我听,另带一些新曲子,这些曲子都是她自己作的,并试着替我这个不懂声乐的俗人拆解音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