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一行人聚在偏厅,围着一只热气腾腾的五香肉火锅,一只白翎野鸡火锅,另带其他几盘荤素小菜,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难得的年夜饭。
  因着今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几乎可以说是一个极大的人生转折,此番到了年底,之前经历的那些艰难险阻,诡谲谜题,拥有的情爱友谊,如今回想起来,对我来说都是至为珍贵的宝物,心中感怀之下,不免多喝了几杯。
  屋子里燃了炭火,极是暖和,加上火锅的热气,一个个皆吃得汗流浃背。不过好歹是除夕之夜,外头虽然白雪纷飞,寒风刺骨,却更反衬得屋子里的春意融融,欢声笑语。
  吃到后面,我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都冒出细细一层汗来。眼见餐盘尽空,酒杯见底,花惜颜起身推开门,去了一阵,回来时手里又端了一盘饺子,搁在桌子上。洁白剔透的饺子一只只搁在白色餐盘上,正在腾腾地冒着热气,这些饺子从头到尾都是花惜颜一手做的,费了她不少心力。
  端宴摸了摸肚子,打了个饱嗝,看着桌上大盘的饺子,叹气道:惜颜,吃不下了,再吃就成猪了。
  我吃了大约七分饱,喝了点酒,对着这盘饺子着实也有些发愁,花惜颜露出一个淡淡的惋惜神色,低声道:大家都不吃么?我还在饺子里面藏了几枚福钱,想讨个新春吉利,看看谁有这好运气呢。
  眼见大家都不曾动筷子,雨霖婞瞥了桌上一眼,忽地开口道:姓花的包了大半天,辛苦得紧,大家赏个脸权且吃些,这饺子模样这么漂亮,不吃可惜了。
  我看着雨霖婞,略略有些吃惊,再望向花惜颜,只见她眉眼含笑,先前那抹惋惜之色也消去了,不由得也朝她会心一笑。
  我早说过,她不是厌你。
  雨霖婞没有到注意我和花惜颜神色变化,凝眉想了想,忽地眸中一亮,我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就见她将干净的小碟一只只搁在我们面前,再在每人的碟子上,夹了一只白白胖胖的饺子。
  我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雨霖婞道:我来瞧瞧大家新春的运气如何,每人一只饺子,看谁新年吉利,能吃出福钱来,而吃出福钱的人,就会得到一个打赏。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就听端宴哎哟一声,搁下手中筷子,从嘴里摸出一枚福钱,嘻嘻一笑:不好意思,我这人运气忒好,雨姑娘,你说吃出福钱的人,有什么打赏?
  雨霖婞眉眼弯弯,笑得极是阴险:我话还未完,姓端的你就急了?我告诉你,打赏就是,为在座众人,献唱一支小曲。
  端宴脸色有些发绿了。
  你不是很爱得瑟唱歌?昔日在药庐那支劳什子歌还犹在耳旁,此番怎么扭捏了?
  雨姑娘,唱歌这事乃是一时兴起,这也没甚气氛,突兀唱曲我怕吓着你们。
  雨霖婞不依他,挑起眉,手指敲着桌面,以一种纨绔子弟的口吻说道:端姑娘,快别磨蹭,这在座的客官们都等着呢。
  端姑娘尴尬地干笑两声,说道:好罢好罢。只是这位爷,你要我唱小曲,没有琴怎么可以?
  雨霖婞没好气道:废话真多。说着还是吩咐阿却去书房取了一把浑身漆黑的古琴来,置于端宴面前,说道:这可是我爹爹的宝贝琴,端姑娘你可赏脸?
  赏脸,赏脸。端宴抚摸着这把古琴的琴身,眸中闪过一丝类似赞赏的神色,随即摸着下巴,嘿嘿笑道:诸位客官,小女子唱支什么曲,十八摸可好?
  我听得面红耳赤,忍不住啐他道:你作死。
  长生并不懂其中意味,趴在我腿上,问道:姐姐,十八摸是什么?
  我按下几乎快要爆出来的青筋,对长生解释道:这是世上最难听的一支曲子,长生你快将这名字忘了。端宴这厮,自己不正经也就罢了,竟也不顾着长生这孩子在场。
  端宴哈哈大笑,道:诸位客官,那小女子献丑了,若是唱得好,也该给我几个赏钱?
  雨霖婞不耐烦:行,你紧着点,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真成姑娘了。
  端宴不再开口,整顿衣冠,拢了拢衣袖,手指搁在琴弦上轻轻勾了几个音,当做起弦。而当他纤长漂亮的手指搭在琴弦的那一刻起,他浑身气质忽然就改变了,那双狭长凤眼中流露出一种格外温柔的神情来,眸子乌黑宛若黑夜,我看得微微怔了一下。
  奇怪,怎么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只听琴声切切,他低下头,低低唱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端宴唱的竟是男子求爱的知名古曲,名为凤求凰。不得不说,端宴有着一把好嗓音,琴技却更是精湛绝伦,分明便是抚琴高人。他声音低沉,仿佛心爱的女子,求之不得,由此至为苦痛,思念成狂。我看着看着,总觉得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楚来。
  人常说,乐律不同于苍白语言,语言可以骗人,但是乐律不会。人心里作如何想,他抚琴时流露的感情,便是如何。
  倘若认真凝听这琴音歌声,断不会觉得端宴是那种轻浮浪子,反而是那种至情至性之人。
  我侧过脸去,见原先一直安静的洛神忽地抬起头来,凝眸望着抚琴的端宴,手指则搭在桌面上,时不时地轻轻叩击桌面,唇角抿出一丝玩味的弧线来。
  她神色聚敛,并不知她在作何想,但是我知道,她应当并不只在听琴而已。而端宴唱闭,在场众人都沉默半晌,雨霖婞先时听得有几分失神,最后才由衷赞许道:想不到你琴技竟至如斯,可堪伯牙。
  端宴笑道:过奖。
  雨霖婞哼了声,又说道:饺子都快冷了,大家快吃,看剩下的福钱落到谁嘴里。我可说好了,谁拿到福钱,谁就要唱支小曲,不许推诿耍赖。
  在雨霖婞的催促下,我揣着忐忑的心思夹起一只饺子,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并没有福钱,不由得暗喜,庆幸自己可以不用献丑唱曲。只是目光无意一瞥,却见身边洛神身子一僵,蓦地轻轻掩住了嘴,搁下筷子,纤眉微微蹙了起来。
  莫非
  她侧过脸来,望着我,脸上露出一个十分古怪的神色,跟着,她不着痕迹地侧过身去,又很快转回过来,正襟危坐,面容平静,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我瞧得心里发笑,见她若有若无地对我飘过一丝眼色来,竟有几分祈求可怜之意,我也不忍开口揭穿她。想不到雨霖婞眼睛极尖,幸灾乐祸地高声道:慢着!死鬼,别装了,就是你,你给我拿出来!
  洛神面无表情:什么?
  雨霖婞瞪她:什么什么!你的左手,给本姑娘伸出来。
  洛神眼见被揭穿,当下无法,只得将手伸出,翻开一看,果然是一枚崭新的福钱。
  花惜颜颔首笑道:洛姑娘,好福气。
  雨霖婞嘿嘿冷笑:还想耍赖过去,你这个黑心肝的,就喜欢装。来,赶紧给众位客官来一首,我认识你这么久,还从没听你唱过一支歌呢。
  第142章 醉销魂(上)
  洛神摇头,犹自挣扎道:我既得了这福钱,便是新春有福之人,流年吉利,理应听曲一飨耳福,为何反而成了这唱曲之人?
  我听她一本正经为自己推脱,但理由实属苍白,心中越发觉得好笑,许是笑意溢于脸上,无从遮掩,倒是换来她从旁递来的几丝无奈而责备的目光,我只得强忍笑意,眼睛端视前方,并不开口。
  那边雨霖婞岂会善罢甘休,桃花眼狠狠地剜了她一下,道:狡辩!我先前就说过这规矩,你没吭声,便代表你默认了。且姓端的得了福钱,不也乖乖唱了,你偏生就特殊些?不成,你也得给我唱。
  端宴立时连连点头,嬉笑着帮腔道:我方才不也唱了,洛姑娘你若不唱,便是待我不公平,何况今日乃是除夕,这一年当中最重要的日子,同大家伙热闹热闹也是好的,洛姑娘你又何必如此害羞扭捏?
  花惜颜眉眼带笑,顺势也央了她一句,而长生最喜爱凑热闹,自然也拍着手一叠声地要她唱。
  可我当真不大会唱曲。眼见众人要求,洛神似是拗不过,轻轻咳嗽一声,白皙的脸上略微勾出一丝妍丽的红晕来,许不许换个?亦或者单单抚琴,并不唱曲?
  不许。雨霖婞死不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