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洛神虽不畏寒,但是我顾虑着她身患寒疾,体质偏寒,硬是给她塞了件抵御风寒的衣衫穿上。此时她裹着一身柔软的银白色狐裘,衬得她容颜越发的晶莹清透,仿佛一尊雪人似的。
  洛神将穿得厚实的长生抱在怀里,长生手里则捧着一个暖手的小手炉,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瞧,动不动便缠着洛神问这问那,洛神见多识广,便一个个去告诉她,极为耐心。
  在茶棚坐了许久,茶水也冷了,我呼出一口白气,扭头看向远方,就见那白马雪山仿佛高贵的白色神女一般,矗立在天边,庄严静穆中又带着几分秀气。只是那雪山高逾万丈,我不禁暗忖,这种环境恶劣的山上如何才能够住人,更别提要在上面建立一个墨银谷这般根基扎实的倒斗门派来,这难度也忒大了点。
  我问雨霖婞这雨老谷主为何要将墨银谷建在这雪山之上,不想说完,雨霖婞就瞪了我一眼,说道:什么雨老谷主!我爹爹雨幕声去世的时候才不过将将三十五岁,正值青壮年,比昆仑前辈大不了几岁。且我爹爹历来爱俊,最讨厌别个说他老,他如今虽然不在了,但是也不得这样说他。
  爱俊?
  我嘴角不由得抽了抽,怎么妖女这爱美的性子,和她爹爹竟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么?
  我只得为我的失言道歉,雨霖婞哼了声,又接道:我爹爹是倒斗的个中高手,望气寻龙点穴的手段,在他那时候可是数一数二的,我想昆仑前辈估计都比不得他。他曾说过要创出大基业,第一要务便是需要风水根基,有了这基础,才能保证门派各项兴盛。他当年带弟兄在这里淘沙的时候,刚巧看出这白马山上藏有一条不得了的龙脉,大喜之下,便将墨银谷建在了这处。她说到这,不无得意道:师师你别瞧这山从这镇子上看去,萧萧条条什么也没有似的,里面可是和你想象的大有不同。
  我心中好奇,正要问问她到底有哪些不同,这时听得身后脚步声响起,却是一个衣着单薄破旧的男人走进了茶棚里来。
  那男人年岁有些大,脸上尽是胡子渣,显得有些落魄。他看上去非常紧张,手不停地神经质地搓揉着,走路时连腿都在抖,我见他行径奇怪,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只见那男人走到茶棚老板面前,颤颤说道:阿深,我我来拿那个东西,劳烦你了
  茶棚老板不过三十出头,见那男人来了,脸上也露出一种格外不自然的表情来,随即径自去里屋取了一个黑色坛子出来,对那男人低声道:陈哥,镇子里纯黑皮的几乎没有,我找了好半天才找到,这是不久前才整出来的。
  那男人讷讷地点了点头,眼神浑浊地盯着茶棚老板,搓了几下手,才将那个黑坛子宝贝似的捧在手里,连连道了好几声谢,只是手又发起抖来。
  他经过我身边时,我鼻息间闻到他手上那个黑坛子,居然涌出一股腥臭的血腥味来,格外刺鼻。
  我不由得皱眉。
  这坛子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
  而这时,洛神微微蹙了蹙眉,脸上敛着几分深沉,也看向那个男人。
  那男人颤颤巍巍走得几步,忽听桌旁不远处一个壮汉叫道:陈当家的,听说你家闺女死了,可是半夜里又活了过来,将棺材板儿都掀了,是不是有这回奇事啊?
  说完,那壮汉哈哈大笑起来,很有几分隔岸观火的恶劣意味,我心里咯噔一下,就见那男人瑟缩着身子站住了,捧着黑坛子望着那个壮汉,惨白着一张脸,哆嗦道:你别胡说我闺女我闺女活过来那是好事,那说明她她根本就没死
  那大汉又大笑:好事?既然是好事,你还整这黑狗血干啥子?你怕个啥子劲啊,怕你那鬼闺女吃了你?
  第128章 墨银谷(中)
  那可怜的男人早已面如土色,搂紧了怀里盛黑狗血的黑坛子,憋了半晌,才对那咄咄逼人的壮汉说道:我我刚就说了我闺女根根本就没死,她现在能动能走,和正常人一样,不知道有多好
  男人顿了顿,续道:林三,上回你上我家替你儿子提亲,我女人拒绝了你,我知道你一直以来怀恨在心。只是你一总地挤兑我们家也就罢了,我闺女命苦,可别拿我闺女闺女这事来说笑话。
  那壮汉被他戳穿心思,面上作恼,却又说不出如何反驳的话来。此时茶棚里包括我们在内的茶客,都紧紧盯着那壮汉瞧,那壮汉自知理亏,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跟着一拍桌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而那男人看着壮汉的背影远去,不一会又低下头,缩起脑袋,像捧宝贝似地捧着那黑坛子,接着往前走。
  从这两人短短的几句对话中,我早已听明白了七八分,当下和洛神,雨霖婞,风骏四人在桌上对望一眼,各自表情凝重,也都没说话。
  长生瞧得一头雾水,身子动了动,问洛神道:白姐姐,人死了,又怎么能活过来呢?
  洛神略略摇了摇头,低声道:人若死了,是活不过来的。说完,她的脸转向那男人离开的方向,眸中若有所思。
  我对这事也很在意,一方面是我疑虑之心作祟,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可是哪里蹊跷我又说不上来,而另一方面则是莫名地觉得这男人有些可怜,不由得也追着那男人的背影望了过去。
  那男人的背影在四周的雪景映衬下,显得很是萧瑟,只见他走了一阵子,由于地上积着雪水,路面非常滑,他突然滑了一跤,身体失了平衡,后仰着跌在地上,手里的黑坛子也随即甩了出去。
  只听刺耳的一声咔嚓声,那黑坛子尽数摔成碎片,坛子里的黑狗血立时涌了出来,流个干干净净,与地上的雪水混杂在一起,蔓延成一片刺目的黑红之色。
  那男人坐在地上,也顾不得疼,手在地上的那一滩污血里胡乱地抹着,嘴里凄然大叫道:阿玲,阿玲爹爹对不住你爹爹没用爹爹没用啊,阿玲
  我在这边目睹全程,大吃一惊,想也没想便从长凳上跳将起来,朝那个男人跑了过去,那被男人唤作阿深的茶棚老板,也惊讶地叫了声陈哥,跟随着我一起奔到了男人身边。
  男人失心疯般地去捞地上的血污,仿佛失去了什么紧要的宝贝似的,茶棚老板一把稳住他,无奈劝道:陈哥,莫这样,这玩意没了便没了,我再想个法子,帮你整点来。
  男人拿衣袖揩了下脸,沙哑着嗓子道:阿深,你都说这纯黑皮的狗崽极为难寻,如今托你好不容易寻到了,倒叫我倒叫我弄没了我家阿玲她现在那副模样可如何再等啊
  黑狗血历来便是驱邪圣物,一些个道行并不高的脏东西,一旦泼上黑狗血,便要立时失了神气。民间有时候会有人莫名其妙发疯,说些糊里糊涂的话,和平常判若两人,这种不正常的现象便是沾染了脏物的缘故,也就是人们口中通常所说的撞客。
  对付这种撞客,黑狗血最是管用。但这黑狗血也极有讲究,并不是随随便便一条黑狗便能敷衍的,只有毛色纯正,毫无瑕疵的纯黑色狗崽的血,才能起到效用。
  刚听说这男人死去的女儿如今莫名地复活过来,我猜想这男人十有八九是认为他女儿依旧还活着,只是身上附着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此番心急如焚,辛辛苦苦弄过来这坛子黑狗血,目的便是为了要替他女儿驱邪,只是如今这难得的黑狗血被他瞬间给弄没了,他女儿驱邪无望,这才陷入了崩溃的境地。
  我自小亲生父母便不在,娘亲师锦念亦是故去得早,对这样上了年纪,疼惜儿女的父母,总是抱有一种复杂的感情,急忙扶住那男人,问道:大叔,你没跌到哪里吧?
  那男人抬起头来,眼中泛着浑浊的泪光,看着我怔了半晌,忽地挣开我的搀扶,退开身去,嗫嚅道:我手脏得很,弄脏了姑娘你的漂亮衣衫,实在是对不住。
  我闻言,低头一看,身上毛披风上已被他按上了两个血手印迹。我见那男人憔悴惶然的模样,心中酸涩更甚,只得道:不碍事,衣服脏了可以再洗的。
  言罢,将那男人扶起来,顿了顿,才鼓起勇气问道:你方才说的那个阿玲,便是你的女儿么?她为什么死了又活过来了呢?
  男人料不到我这么问,愣了一下,搓着手,同时脸上露出一种格外不自在的表情来。
  我顿感自己说话太直接,纵然心有疑惑,作为一个陌路人,怎好一见面就问对方这般敏感的问题,也忒不礼貌了些,不由歉然道:大叔,不好意思,我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