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我心念微微一动,只听她宛若自言自语一般,轻声呢喃:很辛苦,非常辛苦,时光好像永无尽头似的,无数个早晨,无数个黄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一个人陪着你,你也不敢去亲近别人,你的时间,是你最大的枷锁和囚牢,永远也摆脱不了。
  我的心只觉得怦怦地剧烈颤动起来,她说话的神色,淡淡的,凉凉的,恍惚间,我甚至觉得她说的不是一个假设,而是,真的。
  我几乎忘了接话,见她顿了顿,转过脸来,道:这一生,生老病死,本是天道伦常,怎么也改变不了。若是逆了天道,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洛神
  世人都盼着长生,可我偏不喜欢。她凝望着我的眼睛,终是低声说道:清漪,我们两个人就这样一起走下去,慢慢变老,你不觉得很好么?
  说完,她极轻微地叹息一声,极是无奈,仿佛是在说一个,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
  第124章 念锦(上)
  我几乎不敢看她,她是那幽沉暗夜的月亮,明明清冷皎洁,却耀眼赛过太阳,几欲灼伤人的眼眸。
  见她说话间,心情似是低落,我心里也变得不快活起来,轻声安慰她道:你为何要叹气?我们现在不就在一起么?今后也会一直在一起,直到我们老去。
  她定定地看着我,怔了半晌,忽地轻轻一笑:我们两个老去?
  她说到这,突然不往下说了,嘴角的笑容凝聚着一丝苦,仿佛是在说一个凄凉而可悲的笑话。
  怎么我说错了什么么?
  你没有说错。她摇摇头,眼眸漆黑,转而问道:清漪,你害不害怕寂寞?
  啊?我有些糊涂,不明白她问话的意味。
  我是说,倘若如果有一天,你拥有了无穷无尽的时间,可是随着时光流逝,陪在你身边的人都渐渐老去,最终离开。你的朋友,比如霖婞,你的亲人,比如昆仑前辈你会怎么想?
  你是说如果我也长生不老,然后几十年后,昆仑走了,雨霖婞走了,长生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么?
  我呢喃一句,忽地浑身打了个寒战。
  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寒意从我心底升了起来,我感到没来由的惧怕,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后面便是树干,身后那片粗糙的树皮硌得我后背有些疼。
  我是说如果傻姑娘只是个假设罢了。她眼角有些涩然,倾身过来,将我捞过去,随即轻轻拥住了我,歉然道: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这个。
  我紧紧攥住她单薄的背,心中再次咀嚼了方才那个假设,只觉得它立时就要发生,变成真的一般,不由颤抖道:那么你呢,洛神,你也要走么?也要丢下我一个人么?
  我不会走我陪着你。她同样抱紧了我,我能感到她手上的力道加大:别怕,我会陪着你。
  我怔在原地,任由她抱着,直到良久之后,她才松开了我,摸着我的头发轻声道:都怪我,我不该同你说这个,这些本就是子虚乌有,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我一时没管住自己的嘴,随口一说,这下反倒惹得你不开心了。
  我连忙道:我没有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么?眉头都拧成这般了。她微微皱了皱眉,道:还是笑起来好看。
  我闻言,扯了扯嘴角,僵硬地笑了下,算作对她的回应。
  笑得好难看,还不如不笑。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脸,终究是换上了几分薄薄的笑意,而说话间神色也轻松许多,竟有几分想逗我开心的意味在里面。
  我心里虽仍是记挂着方才那些话,见她笑得歉然,似是很为她刚才说的话后悔,我不忍见她这般,当下定定神,抖擞了下精神,换个话题道:昆仑方才说要我带你们四处转转,你累不累,想去哪里瞧瞧么?现下气氛有些尴尬,和她四处走走,散散心也是好的。
  她欣然答应:不累,那先带我去你房里瞧瞧吧。
  我点点头,领着洛神来到我以前住的的房间。我很久没有回来过,推开久违的木门,就见靠对面墙壁处摆着一袭床榻,右边一扇窗子,靠窗子不远处,则是我以往用来读书写字的书桌,桌上摞了一叠书,码得整整齐齐。屋子里的一切弥漫着格外熟悉亲切的气息,并混杂了几丝清新爽利的熏香味道。
  这里并没有我想象中那般灰蒙蒙的,反倒是收拾得很干净,估计是昆仑拜托风骏这些日子定时打扫过了。
  我少年时期几乎一半时间都在这间房里度过,这里承载了我的生活点滴,此番第一次带洛神进来,我心中有几分莫名的紧张,很在意洛神对我屋子的看法。房里除了床和书桌,当真空无一物,她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也太过单调无趣了些。
  是不是很失望?我的房间很简单,可什么也没有。我边说话,边将窗子上悬着的竹帘掀上去,推开窗子,蜀地惯常惨白的阳光立时透了进来,屋子里日光柔和,变得亮堂了许多。
  的确很简单,不过和我想象中的,倒是差不多。洛神低下头,伸出手指拂过书桌边沿,跟着目光落到了窗子处。
  她走到窗子下,略略探身朝外面看去,目光飘得有些远,似在看远处那一片清幽连绵的绿色。
  我解释道:这窗子一年四季,就只有那竹林一处景致了,春夏秋冬各有不同。我每每读书累了,便在这窗子处站一会,看看那片竹林。
  她微笑点头,并不说话,看了一会,眸中光泽晃了晃,忽地道:地上那些高高的东西是什么?倒是有趣。说着,身子一侧,宛若白色蝴蝶般,轻盈跃出了窗子。
  咦,你这人怎么不走门,竟喜欢跳窗!我嗔怪地说了声,见她早已到了窗子外面,也一个纵身,跳到她身边。
  而洛神说的那些高高的东西,指的便是屋后那一长排的木桩,那些木桩离地三尺有余,一直通到竹林深处。先前我带她去竹林时,并没有经过这条道,她没有瞧见也不奇怪。
  这是我以往练习轻功和移花步的木桩,昆仑说在这木桩上练习轻功步法,比在平地上要好上百倍。
  我想起往昔之事,心中微暖,抚摸着木桩上风吹日晒的痕迹,又道:记得我第一次的时候,连这木桩子都跳不上去,更别提一个接着一个木桩子跳着跑了。昆仑对我很严格,我练习移花步时,经常会从木桩上面摔下来,不是跌了这处,就是伤了那处,伤口流了很多血,可是她在旁边看着,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只是拿了伤药过来给我清理和包扎伤口,一句多余的暖话也不会对我说。有时我疼极了,便会哭,以为她会就此过来好言宽慰我,可是我哭得越凶,她便会越发不理我。我渐渐明白过来,眼泪是属于弱者的,对昆仑她根本不起作用,是以后来,每当练功练到眼泪几乎要掉下来时,我便忍着,实在忍不住我便偷偷擦掉,断不敢再被昆仑她瞧见。
  说到这,我笑了笑。那时候我见昆仑在我练功和念书方面,总是铁石心肠,心中觉得十分委屈,现在回想起来,她对我管教甚严,终归是为我好的。
  洛神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似笑非笑道:昆仑前辈,对小时候的你可真坏。若是我那时在场,撞见了,气不过,定是要和她打起来的。
  我闻言,即刻瞪了她一眼:你敢么?我娘亲死得早,昆仑她便是我的娘亲,你若同她打起来,对她不敬,我往后才不要理你。
  我是为清漪你不忿,你反倒怪我?果然,娘亲总归是要比媳妇亲的,比不得。她轻轻叹了口气,故作不满。
  什么什么媳妇?我脸一红,不由啐道。
  咦,不是媳妇,难道是相公不成?她眨眨眼,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脸,道:可我不是个男子,做不得你相公的。
  我料不到她说话这般大胆,这下脸上作火烧,几乎都要红透了。平常见她对不相熟的人总是清清淡淡,静泊如水,怎么到了我面前,说不上几句话就要我脸红心跳,她她心也忒坏了。
  我摸了摸烧红的脸,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得一个纵身,跳到了就近的一根木桩子上,踩着木桩慢慢向前走。
  洛神低低笑了声,走过来,伸出手扶住我,我一手搭着她,能感到她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传过
  来,给我一种能安稳依靠的踏实感觉,脚步不由变得轻缓了许多。
  我踏在木桩上,一步步迈过去,洛神则在木桩下扶着我,两个人就这般沿着木桩方向一直走,一路走进了竹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