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侧过头,轻声道:怎这个素渊都不说话?
  雨霖婞道:听人道她原是会说话的,却不知为何自从到这,便不再开口,听闻有好事的贵人花万金想买她金口一开,却不曾如愿。
  如此人儿,却不愿说话,岂不寂寞得紧?我心里惋惜,等得半响,却听老鸨摇摇扇子,道:好了,各位老爷们,画已完成,请诸位老爷标价吧!
  那唤作何老乌的汉子摆摆手,不耐道:又是这套路,老子出一千两!
  老鸨笑道:今儿个不是要银钱,我家素渊只要那口舌价各位老爷可得抓紧机会,若是哪位让我家素渊点头了,今天她的溯玉居可就任君出入了!此话一出,满堂的男客都纷纷骚动起来,个个脸上激动非常。
  雨霖婞撑开玉扇,道:妈妈,敢问这口舌价是个什么道理?
  老鸨道:就是对着这些个画说些啥子道理,我反正不懂,你们只管说,素渊姑娘听着。话毕,她将那画轴展开,画轴上面墨痕兀自未干,但见青山远黛,两只体态婀娜的神鸟在空中嬉戏,绵绵情意跃然纸上,我一见,便觉眼前一亮。
  何老乌瞧了眼,啐了口道:什么鸟画?却又能当饭吃?那小小两只,莫不是两只山鸡,又怎比得餐桌上香喷喷的肥鸡?
  我心中暗笑,这汉子虽是嘴上粗莽,倒是个直言不讳的直肠子,颇为磊落。那素渊也是个好脾气的主,脸上仍是敛着温婉笑容,一言不发地瞧着众人。
  只是其他男客嘴里低低咕哝着,却没有人能指出这幅画的内里一二。
  我见状,站起笑道:此画名曰凤求凰,乃中山玉虚山人的绝笔,指在悼念其亡妻,虽是笔锋寥寥,素渊姑娘临摹的这一手,已是得了山人大多神韵。
  素渊望着我微微一笑,眼里晶莹,朝老鸨点点头,那老鸨会意,连连朝我笑道:俊哥儿好见识,我家姑娘另有一副叫你明言,只是它不是我家姑娘亲手绘制的,你且瞧瞧。说话间,挥手示意,要拿身后的小厮去将画递将过来。
  男客们此时俱都吵嚷起来:这小白脸不就识得个破画,倒得了脸面,老子有的是钱,要多少都出得起!
  老鸨懒得搭理宾客吵闹,估摸这场景见得熟了,轻手轻脚打开递过来的黑匣子,从中取出一副老旧的卷轴。
  她甫一将那画轴展开,我便感觉到一股森森冷气裂空而来,却见那幅画有些残破,上面怪石嶙峋,树木森森,几只乌黑像是猴子的动物在冷月下手舞足蹈,我瞧得冷汗直冒,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扼住咽喉,一时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旁洛神眸中神色渐敛,墨色双眸锁着那副诡谲的画,朝素渊轻声道:山魈夜游图,此画沾着地下阴气,极凶,姑娘本不该留着它。
  素渊俏脸微变,身子也微微颤了起来,忽而朱唇轻启,声音绵软,似那天边流云,道:这位公子,可否随小女子到内阁一叙?话音一落,顿时满座哗然,料想他们在这阁子里混了那么久,却是第一次听到素渊开口说话。
  洛神转头朝我们望了眼,雨霖婞赶紧朝她使个眼色,做个快去不宜迟的手势。
  洛神点点头,朝素渊道:那承蒙姑娘美意。
  老鸨见状,急忙朝在座男客挥手:好了好了,都一众散了罢,今日这彩头由这位公子给夺了,各位老爷请各归各处,该寻谁找谁,妈妈来帮你们张罗!老鸨态度悠然,全然不怕在场宾客会因着不满,愤而砸场。原来这风月阁后台极硬,似是朝堂上有人,因而那些男客也不敢得罪,各自吵嚷骂了几句,便作鸟兽散了去寻其他姑娘。
  洛神随着素渊走后,我和雨霖婞被领到一间上房暂作等候,房间里点着熏香,桌上则香酒美食阵列,我锁着眉,单手扶住下巴,却毫无胃口可言。
  眼见时间流逝,洛神却半点回来的音讯也无,脑海里闪过那幅山魈夜游图,又想起洛神临走的神色,转念又想到那素渊姑娘柔柔弱弱的,国色天香的模样,她和洛神,不晓得现下正在做些什么?
  胡思乱想间,心里隐隐一阵酥麻,好似某个不曾打理的空地,如今无端冒出些恼人的草来,叫人好生心烦。
  师师?师师?突然,一只玉手在我眼前挥了挥,随即一张俏脸凑过来,陡然放大,我被唬了一跳,思绪被猛地拉了回来。
  雨霖婞不满道:又走神了,在想些什么,都不听我说话!
  我急忙道:听着呢,听着呢。
  雨霖婞勾着眼瞧我,一脸坏笑:听着呢,那你说,我说了些什么?
  我尴尬之极,瞥见桌上摊开的明黄布帛,想起方才雨霖婞将她之前在楚王妃墓里抢走的那幅藏宝图拿了出来,欲要和我研究上面的批注,便道:你正说道那北边的奴马草原,董少轻重点标注了那处,定是有个不得了的墓葬。
  雨霖婞叹口气,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佯装伤心道:什么奴马草原,那都是半个时辰前的事情啦!
  我一时语塞。
  雨霖婞歪着头,轻轻在我头上敲了一记:到底想些什么?随即直直地盯着我,纤眉微微挑起,道:你莫不是担心死鬼被那娇滴滴的小娘子给吃了?
  我一惊,慌乱中将手旁的茶盏给碰翻了,连忙退开身,将那茶盏扶起,眼睁睁地瞧着水流自雕花桌上蔓延下来,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你你个妖女胡说什么,她们都是女的!再说再说我颤颤指她道。
  雨霖婞嘻嘻道:可死鬼现在是男子装扮,瞧来郎才女貌的,要是那小娘子瞧上眼,转身倒贴,这般模样,死鬼定是难以拒绝呀!她眼珠滴溜溜一转,续道:再说,女子之间,一些事情还是可以做的,不如,我来给师师你示范一二?
  我脑子一时懵了,便见她靠将过来,捏住我的手,一双如水的眸勾着我,温热芬芳的气息直直地呵在了我的脸上。
  我被她那柔软的手捏着,身子竟都软了,连忙推开她,满脸通红从她身边脱出,心脏擂鼓般,几步奔到门口,便急急开门逃了。
  第32章 卿之颜
  廊道里不时有些醉酒的男子搂着姑娘经过,醉眼迷迷糊糊地朝我这边望来,熏人的酒气弥漫开来,呛着我的口鼻。
  我暗暗皱着眉头,尽量避得远些,偶尔一两个阁子里俏丽的姑娘从廊道那头盈盈走来,又皆掩着嘴嘻嘻从我身边擦过,仅余下几抹旖旎入骨的香。
  每间厢房前都挑着暧昧的红灯笼,淡淡红影碎了一地,一路向前铺陈过去,望不到尽头。所谓风月之地,全然是那蚀骨的毒药,那些莺歌燕语,层层叠叠地自厢房中传出,惹得我脚步更为匆匆。
  方才被雨霖婞这么一闹,心还是乱的,恨不得内里空空,不再思量,也可不再叫那些陌生的藤蔓从身体里伸出,兀自缠了我,惹得我连呼吸竟都有些困难。
  男子与女子之事,这风月阁,莫若最好的见证。
  可这女子与女子
  正心烦意乱之中,迎面摇摇摆摆地走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身形壮硕,醉得有些狠了,连脚步都有些虚浮,正是先前那粗莽汉子何老乌。而另一个面色阴郁的男子扶了何老乌,慢慢行走,抬头之际,能瞧见他目光有如鹰隼,正锐利地朝我扫将过来。
  那何老乌见了我,恍恍惚惚甩开旁边男子的手,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我,嘴里咕哝道:哟,是小白脸你啊,怎么不去寻寻个姑娘,一个一个人在这逛,就不不怕嘴里淡出鸟来?
  我尴尬道:房里憋得慌,出来吹吹风。
  何老乌眼珠子一转,忽然伸出粗大的手掌拍拍我的肩,哈哈大笑:房里房里憋得慌?好小子,有意思,也不知道哪家倒霉姑娘在你房里,可怜得紧啊!
  我暗自叹气,这汉子说话,怎这般不检点?
  原先在厅堂里离得远了,我倒还未察觉,此番凑近一接触,惊觉这何老乌身上缠着隐隐一股阴瑟,仿佛是那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古旧气息。身旁那如鹰的男子身上寒气更甚,且腰间系着一枚暗黑色的牙齿般物事,居然是浸过黑狗血的野兽利齿,顿时心下了然,原来这两人,竟也是干那倒斗行当的主。
  那男子扯过何老乌,在他耳边低低道:三哥,闲事莫扯,我们得赶急走了。
  何老乌不满地皱眉,甩手道:急个什么劲?老四你婆婆妈妈怎和个娘们似的?我和这小白脸倒是投缘,说上几句又怎地,再说那地方又不会长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