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你你可是那楚王妃?我的话语不可抑制地变得结巴起来,瞧着那酷似的脸,暗想自己此时当真是疯了,竟然还能站在这里与她攀谈起来。
  以前是,如今却不是了。楚王妃道。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发出惊叹,那些墨银谷的弟子纷纷交头接耳,我也好似被一把大锤给锤住了胸口,果然,果然,那玉梭录里的记载并非子虚乌有,世上果真有那长生不老之人!
  我感觉以前身在蜀地时的避世闲情早已经散得干干净净,我被迫走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也渐渐习惯了去慢慢接受这许多的匪夷所思,若是以前,我就是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有这么一天:我竟会与一个活了千年之久的人站着交谈。
  我嘴唇抖了抖,接着低声问道:这陵墓本是楚王为你修建的,为何那玉棺里躺着的,却却是别人?她她是什么人?
  天知道我此时是多么希望她能接着解答我的疑问,这一堆的问题堆叠在我心口,生生堵得我气闷。转念又想,对方可是活了千年的王妃,我当真如此天真,要和她促膝长谈?
  楚王妃闻言,娇笑一声,道:你胆子倒挺大,问题也多。回头望了眼那水晶棺里安睡的美人,眼眸越发深邃起来,接着幽幽道:她,是我的爱人。
  话音刚落,墓室里霎时安静了下来。
  可是你你们两个,是而且,楚王不是
  这可太混乱了,我心里暗道。
  都是女人,是么?楚王妃轻笑出声,截住了我的话头,道:我若喜欢她这个人,却还要分什么性别?
  听了她淡然自若的话语,我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壁画上那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原来那些情景都是虚影,只是楚王他自己修造陵墓时臆想的么?难道她,从来就没有爱过他?
  脑海里回响起方才在玉棺中听到的那些深情款款的话语,霎时明白过来,这女人,只是为了另一个女人,竟然守了千年。
  只是一人已逝,一人长留,这般凄凉痛楚的长生,要来,又有何用?
  我想法偏转,瞥眼却瞧见洛神好似什么也没去理会,一双眼睛定定地瞧着不远处的水晶棺,我惊讶地发现,她面具下眼眸流露出来的眼神,竟然是伤怀凄婉的,我从不曾想我能见到她这般的眼神。
  这般凄伤的眼神,使得洛神整个人仿佛都变得陌生了起来。
  哎,今天可真热闹,要知道这里可许久,没有来过人啦。楚王妃捋了捋胸前一抹娇俏的黑发,把玩半响,忽然幽幽叹了口气。
  影儿她不喜欢热闹,很不喜欢,你们在外面怎样,我不拦着,可如今闯到这来,影儿她会生气的。她眸中此时投射出淡淡的厌倦,透过那琥珀般的深邃,我仿佛看到我们一干人落到那里面的影子,俨然都成了冰冷的尸体。
  不好,这女人,此时竟然起了杀念!
  雨霖婞也发现了楚王妃突如其来的杀意,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道:此番我们不慎闯入王妃豪宅,实属机缘偷巧,前辈也不需要多送,我们多有叨扰,这便要走了。
  走,何必要走呢?留下来不是更好?
  楚王妃一直都是这般淡淡的口吻,可此时我听来却是一阵毛骨悚然,正暗自心惊,却见楚王妃素手抚上了腰间锦玉腰带上拴着的那只短笛,轻轻将其解下,放在唇边便自顾自地吹了起来。
  那笛音珠玉之质,弥漫在整个墓室,渐渐飘散开来,渺远哀怨,勾得我整个心都颤抖起来,那笛音,便好似那幽冥地府中萦绕而来的勾魂之音一般。
  我终于知道楚王妃为何能如此慢慢地和我们闲聊,因为,对着即将成为死人的人说话,还有些什么好顾虑的?
  在那片诡异笛声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众人听见那潮水般涌来的声响,脸色泛白,都不知道是些什么罗刹魍魉朝我们这边来了。
  莫要再吹了!一直沉默的洛神忽然颤颤道了声,随即从怀里摸出一个绯红的物事,递到了楚王妃面前。
  我们是来取回一个东西,很快便走。洛神声音干涩异常,我从旁观察那个物事,竟是一块鲜红色的琉璃玉,雕刻成一只鲤鱼模样,活灵活现,仿佛才刚刚跃过龙门,灵动脱然,实非凡品。
  楚王妃见到那鲤鱼形状的玉佩,原本孰无血色的脸变得更加惨白,立刻停止了吹笛的动作,那嘈杂的声音霎时也消失不见。幸好她此时停下,不然被那笛音引来的,又该是怎样难以对付的主。
  我偷偷去瞧洛神,见她薄唇紧抿,上面一丝红润也无。
  你楚王妃手轻轻抚摸着那块鲤鱼玉佩,举手投足中百般怜爱,随即轻叹一声,瞧着洛神道:你也和我一样,是个可怜人,你们随我来罢!
  第25章 只是开端
  楚王妃几步上前走到那莲花台旁,随意地动作了一番,那莲花台后面的石壁顿时发出一声连贯的咔嚓咔嚓摩擦声,这声音,我再熟悉也不过,是那机关转动的声音。
  石壁霎时门户大开,现出一个一人多高的石门来,楚王妃一闪身,便进到了这黑黝黝的暗门中。我忍着好奇,与洛神,雨霖婞一同上前,也追随着进入。
  双脚甫一迈入,扑鼻而来的霉灰味道呛得我眼泪直流,这时四周忽然变得亮堂起来,墙壁上整齐的几盏夜叉古灯正兀自幽幽燃着,散发出古老神秘的光芒。
  这间暗房里积聚着千年不曾抖落的灰尘,眼前雾霭渺渺,如梦似幻,我恍惚觉得自己惊鸿一过,早已顺着时间漂流到楚王妃所处的那个时代,那个她和她的影儿鲜活存在的时代。
  但见房间最里面摆着一张石台,上面安放着一个流碧的翡翠小盒,上覆一些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图案和文字,很像是某个古老种族的图腾。我甫一看到那上面的图案,内心深处忽然震颤了一下,仿佛一个极其细微的角落抖落了遮盖,里面某个东西正突兀地冒出头来。
  我暗自冷汗簌簌,脚步虚浮中踉跄地后退了一步。
  洛神不动声色地从后面将我后背拖住,她的手远比以前温热许多,低下头看我,微阖的眸子里现出一抹亮光,似要窥探我的灵魂一般。
  怎么了?
  这图腾,我觉得好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是么? 眼前唯有洛神那双墨色渲染的眸子,她脸上的表情,从来都是隐藏在白玉面具之下。是以,她的眼睛对我来说是唯一的感情流露的窗棂,而此刻,我从那眼中看到的,竟然是淡淡的愁苦。
  许是书里见过罢。她似是安慰我般,低低道了一声,转而上前走到那石台旁边,默默地端详着那个神秘的翡翠玉盒。
  书里见过?我看过的书都记得清楚,可不曾看过这种图案文字,那些文字仿佛在我眼前自己慢慢组合,以一种奇异的形式呈现出来,只可惜,我无法辨别出它们的意思。
  正当我为这些文字在意之时,楚王妃望向洛神,指着那翡翠玉盒幽幽开口道:它就在这里,你便拿了去罢。她纤眉聚敛,随即从怀里也摸出一只鲤鱼玉佩,正好与她手上洛神先前那只配成一对,原来那绯色琉璃,本是双鲤。
  绯色双鲤,同游于水,永不离弃。
  她怎么死的?洛神语气有些飘忽,接过了那两只绯色鲤鱼。我静心去听,辨得她口中所指的那个她指的便是那影儿了。
  她,是代替我死的。楚王妃苦笑一番。
  我虽贵为楚国王妃,却不过是乌衣族欲和楚国交好的牺牲者罢了,说白了便是祭品。只是我嫁过去之后,绯骏待我极好,我原以为我可以做她妻子,永生永世,只可惜我后来遇到了影儿。她是个漂泊的旅人,我收留了她,却也爱上了她。最终,我们的关系败露了,于是国人纷纷上表,言楚国国母有失伦常,触犯众怒,绯骏悲痛欲死,最终不堪各方重负,下旨鸠酒赐死于我。
  怎么会?!我听到这,捂住了嘴巴。
  宫廷之中,原本便是这般,影儿她最工易容,在赐酒那天,将我迷昏后,她自己喝了那鸠酒,扮成我的模样替我下葬。我也不知道我睡了多久,醒来之后疯疯癫癫地跑到绯骏为我修建的寝陵,在里面找到了她。楚王妃淡淡一笑,接着道:后来就像你们看到的一样,游魂一般,我一直呆在这里。我只是希望,有我陪着她,她在这里睡着,既不会冷,也不会闷。
  整个暗房里此时静到极致,我低下头,慢慢冥想。我从来没有爱上任何人,更别提会爱上哪个女子了,只是作为一个旁听者,暗自琢磨这爱情到底有些怎样的魔力,惹的这世间许多多情之人疯狂?原本一个凄楚的故事,从这美丽女子口中简单地道来,竟是那么的淡。许是年岁过去太久了,她不愿再多咀嚼,只能让以前这些对她来说悲伤的事,被那厚厚的历史灰尘所掩埋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