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其实也没什么分崩离析的,”赵奶奶躺在坑底轻声说:“反正我们家,就剩我了,都没啦。”
  吴杪垂眸看她,突然说道:“那你可以守着赵月梨。”
  “用你剩下的时间,守着她。”
  她躺在了坑的另一边,盯着头顶的天,接着说道:“她未来就是这座山,是山上的一切,你在这座山边住了一辈子,这座山和你的孩子没有区别,继续守山也是在守着赵月梨。”
  谢明琼愣了愣,或许对一个失去一切亲人的老人来说,安慰的话语无法抚平她内心的伤痛,她需要的是一个明确的目标,和一个活下去的信念。
  吴杪在此刻说出了赵奶奶最需要的东西。
  可她能有这种感悟,或许也是因为她感同身受。
  谢明琼扭头看她,只能看到半边锋利的侧脸,吴杪向来就是有些锐利的长相,漂亮得带有攻击性。可她此刻在看着天空出神,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尾略微下垂。
  “对,”赵奶奶淡声说:“我未来的日子,也就只有这点念想了。”
  “守好这片山,让山神在下头对我姑娘好一点。”
  吴杪和谢明琼陪她躺在坑边,天南地北的说,大多是赵奶奶自己在说她和赵月梨的过去。
  或许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听她说这些心理话了,哪怕她们素不相识,可两个能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而一路爬上来找她的姑娘,不可能是坏人。
  她像是在孙女离开之后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话头出来了便再忍不住。
  她们聊到太阳落下,聊到月亮爬升。
  小黄在她们脚边趴着,尾巴拍打着地上的枯树枝,打出沙沙的声响。
  林间的知了在不知疲倦的叫嚷,或许再过不少日子,它们都将在季节变换下走向生命的尽头。
  谢明琼居然罕见的没有感到害怕。
  她只觉得无比平静,在她耳边,最后只剩下赵奶奶的喋喋不休,直到第二天,初升的朝阳再次洒在她眼皮上,将她唤醒。
  她身旁站了两道身影,赵奶奶和吴杪正在填土。
  赵奶奶终于还是决定将赵月梨下葬,她这个年纪其实很多事都能看开,也不得不看开。
  她自己都没几年好活了,说不准好好过完这辈子,让赵月梨也能在下头松快几年。
  她尚且还年轻时能照顾照顾赵月梨,这几年她越来越老,给赵月梨的帮助就有限了,大多时候她都是赵月梨的累赘和负担。
  有时候她都怕自己挺这个年迈的身体下去,赵月梨还得照顾她。
  那还不如她在上头守着她,她在地下等着她。
  谢明琼身前是吴杪跪在地上一起翻土的身体,挡住了她大部分实现,只有赵奶奶一边挥铁锹一边问话的声音传来:“你家里最近也有人过身吗?”
  吴杪点了点头,“有。”
  “难怪呢,”赵奶奶说:“不然你说不出那种话,正常人都不敢这么说。那你的目标是什么?”
  “照顾好我嫂子。”吴杪声音很淡。
  赵奶奶:“照顾一辈子吗?”
  吴杪没有任何犹豫的回答道:“也可以。”
  赵奶奶点点头,“加油。”
  人悲痛到极点不一定会痛哭失*声,不一定会外化。
  那种失去亲人的难过会如影随形的伴随着还活着的人,在今后的每一天慢慢想起,再在孤寂中慢慢发散。
  现在赵奶奶要品尝她的孤寂了。
  大黄狗率先发现了谢明琼的苏醒,它用被露水打湿的鼻尖拱了拱她的脸,谢明琼这才假装悠然转醒,她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向吴杪和赵奶奶,“太阳出来了。”
  已经将洞填好的赵奶奶回头看了她一眼,“醒来了?我们下山吧。”
  谢明琼盘腿坐起来,将睡得乱七八糟还有树叶缠在里面的头发拆开重新扎了个丸子头。
  “那您今后还上来吗?”她问。
  赵奶奶说:“当然,每天都得上来和月梨说说话。”
  “您能想通就好,过几天给您寄点杨梅酒过来,您记得去村口签收,也带给月梨尝尝,”谢明琼叮嘱道。
  昨天她们聊天时便提起谢明琼的奶奶以前酿过不少杨梅酒,现在还放在家里没喝完,这也算是奶奶留给她的遗物之一了。
  “行,”赵奶奶将锄头扛在肩头,招呼了小黄一声便朝山下走去。
  吴杪站在谢明琼身边,朝她伸出手。
  谢明琼抬头看她,阳光有些刺眼,只能看到她尖尖的下巴和唇,她将手放到她掌心,一个借力便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昨天一晚没睡吗?”谢明琼和她并肩向山下走去。
  “差不多,”吴杪说:“听她说了一整夜。”
  谢明琼:“不困吗?”
  吴杪摇头,“还行,没什么可困的。”
  “我们下去之后去城里找家酒店睡一觉,明天再出发。”谢明琼说。
  吴杪一时没有回话,只是有些诧异的看向她。
  谢明琼莫名其妙的与她对视,“怎么了?”
  “没什么,”吴杪说:“可以,我们待一晚上再走。”
  其实是因为在此之前,谢明琼对出门去哪儿,怎么走她从来不管,吴杪爱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她都无所谓,因为她向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也不喜欢做安排。
  可是很难得的,这一次谢明琼有了自己的意见。
  等走下山了,谢明琼才后知后觉吴杪在诧异什么,她抱胸,慢悠悠说道:“我现在非常惜命,你一晚上没睡再开回湖北,我怕路上出事。”
  吴杪认真说:“你考虑得很对。”
  三人慢悠悠在山间走过,到了赵奶奶的小院时她们车里的大白正趴在车窗边哀怨的盯着两人,见她们走近了连忙喵喵大叫起来。
  昨天谢明琼和吴杪走得急,只在车里放了一顿猫粮和一碗水还有猫砂盆,它自己待了一整晚,险些以为自己又被无情抛弃,此刻终于重新见到了她们,激动得很。
  吴杪看了一眼大白,对赵奶奶说:“我们就不进去了,您今后有事可以给我们打电话。”
  赵奶奶冲两人摆摆手,“去吧,也不用担心我。”
  她的身形佝偻消瘦,扛着锄头没有再回头。
  她不会再给赵月梨办葬礼,办了来的也不是真心替赵月梨伤痛的人,那些热闹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远不如昨晚和谢明琼吴杪在山林间的畅谈。
  两人目送着她和小黄进屋,这才重新上车。
  刚上车大白就扑了过来糊在谢明琼脸上,好一番撕扯才把她拉下来,随即大白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控诉,这种控诉持续了整整半个小时,谢明琼有些好笑的逗她,“用脑子想想也知道我们不可能抛弃你啊,不是很聪明的小猫。”
  大白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但能听明白她的语气是在笑话自己,叫得更来劲了,直到谢明琼也有些忍受不了,一把捂住她的嘴,“好啦,不要吵了,下次出去也带上你行了吧。”
  说罢她赶紧塞了块冻干到大白的嘴里。
  大白脑子和嘴打了一架,最终决定顺应馋虫,喵喵叫着把冻干吃得一干二净,然后安静了下来。她大概也嚷嚷累了,于是在谢明琼怀里找了个熟悉的姿势,倒头就睡,没过一会就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
  谢明琼摸着她的毛,从赵月梨老家进城起码还要一个多小时,她扭头看窗户上倒映出来的属于自己和吴杪的影子。
  在山上来不及多想的话此刻终于有了空闲去细细思索。
  ——照顾一辈子吗?
  ——也可以。
  前两天馆长问吴杪,谢明琼如果不想和她一起走了呢?
  吴杪给不出肯定的答复,因为她也无法确定谢明琼的想法。
  可今天赵奶奶问她这个问题的另一面,她却可以斩钉截铁的说,她可以照顾谢明琼一辈子。
  谢明琼就是吴杪在吴蔺如死去后唯一的目标。
  这几个字给人的感觉沉甸甸的,仿佛赌上了一切。
  谢明琼心底却酸涩得要命。
  她甚至在吴杪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在心底偷偷想,她和吴杪现在的关系本来就是纯粹的相依为命。
  为了唯一的家人,决定一直在路上跑,一直在一起好像……
  ——也可以。
  “这次回去,我想考个驾照。”谢明琼看着旁边连绵不绝的山峰,突然说道:“你有推荐的驾校吗?”
  “你不是有驾照?”吴杪困惑的问。
  以前谢明琼和吴蔺如时不时也要出门自驾游,大多是两人轮流开车,吴杪印象里谢明琼肯定是有驾照的。
  “再考个c1驾照吧,”谢明琼说。
  “是因为我吗?”吴杪反应了过来,“是想开车?”
  “你别多想,”谢明琼把头扭向窗外,“我又不拿工资,我可不会去抢你的驾驶位。但是呢——”
  她拖长了声音,“你这个工作性质奔波劳累,万一有一天你开车开累了,求着我帮你开一小段,那我还是能顶一下,免得你疲劳驾驶,造成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