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认识,”吴杪背着她走进了一间小院子里,周围用篱笆格开,里头还有几只鸡在地上啄食,她把谢明琼放到院里的椅子上,这才接着说:“三个月之前她在街边摆摊,我在她那里买蚊香,城管来了她卷了东西就跑,我付了钱没拿到东西,所以跟着她跑了一路。”
  说着她去一旁抱了点柴火往露天大锅旁走去,“后来她说她是偷跑出来的,怕母亲和姐姐生气,说我是她出来之后认识的第一个人,请我陪她回去看看。”
  “你就去了?”谢明琼诧异起来。
  如果是她绝对不会答应,毕竟谁会相信一个陌不相识的人呢?
  “没有,”吴杪回答道:“我的时间很宝贵,没有酬劳是不会去做这些的。”
  “那你最后为什么还是来了呢?因为她给钱了?”
  “因为她同村的姐姐去世了,她跑出来就是来投奔她的,我接了把她姐姐送回来的活,她就跟着一起把那女孩送回来了。”
  吴杪已经生起了火,她在屋梁上取下来一块风干腊肉,又拿了几把米丢进加了水的锅里。
  大概是她一个人生活了太久,许多生活技能都很厉害,与她冷硬直白的外壳格格不入,谢明琼反坐在小板凳上,下巴搭在椅背上仰头看她在灶台边切腊肉。
  很优秀的刀工,依旧的面无表情。
  或许这也是谢明琼从来都不会把她和吴蔺如弄错的原因,两姐妹个人风格太明显了。
  吴蔺如面对她永远含笑,她也会下厨,但是她喜欢一边下厨一边和谢明琼闲聊,两个人家长里短的能聊很久。
  她从未见吴杪笑过,好像她这个人就没有这个功能似的。
  锅里传来一点香气,是大锅焖煮之后小米的清香,吴杪把已经切好的腊肉和白菜丢进去,又重新将锅盖盖住。
  谢明琼已经不再看她,在看自己的足尖,因为她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当初在吴蔺如的葬礼上,吴杪也是这样面无表情,眼底看不到什么悲伤,她今天在描述依味和她同样去世的同村姐姐时,更冷漠。
  似乎别人的死亡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觉得谢明琼可能不太喜欢吴杪,吴蔺如其实很少和自己提起这个妹妹,但又会在死前把自己托付给她。
  为什么呢?
  她不知道吴蔺如为什么这么做,可能太饿了,稍微想一想就脑袋疼,胃也疼,胸口也闷。
  这两天她想吴蔺如的时间被吴杪逼得短了太多,现在大脑皮层反应都变慢了。
  直到一只握着热粥的手递到她面前。
  青花瓷的大碗里装了整整一碗粥,不锈钢勺放在边缘,浓郁喷香的气味传来,让谢明琼又从这种无比难受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见谢明琼没有立马接过碗,吴杪沉默着用脚从一旁勾了个可移动的火塘过来,然后才把粥重新放上头,然后又端了另一碗更大的粥放在对面。
  “这一大碗都是我的吗?”谢明琼终于反应过来,她捧着比她脸还大的碗有些不敢下勺子。
  “大吗?”吴杪看了一眼,“那你吃不完的留给我。”
  谢明琼微愣,其实想问一句她不会嫌弃吗?可想想又能知道吴杪大概率要困惑的问为什么要嫌弃,一个人吃不完的给另一个能吃完的太正常不过了,她从来就不会去思索这些细节。
  谢明琼最终只应了一声,然后发现粥太好喝了。
  也不知道吴杪怎么做出来的,居然能让她不知不觉全部喝光,一点没剩下。
  胃里顿时涌上些暖意,因为饥饿而造成的难受也缓解了许多。
  这碗粥竟然让她有一种活过来的错觉。
  第5章 嫂子吵架
  夜色里的周歌村显得格外静谧,又或许该说只是她们这一块格外静谧,在村子的正中心,冲天的火光升起,隐约有些喧嚣传来,一同带来的还有烧燎的火星子。
  村里没有给她们安排住宿,但吴杪却已经自来熟的去了这进院子的里面收拾了一张床出来。
  谢明琼原本以为那老太太是依味的奶奶,可实际上她只是村里的大祭司,村里人的迎来送往她都会参与,那双沧桑的眼睛不知已经见过多少个独自往外闯的小女孩,又迎接了多少回到故乡的女孩,她为她们拂去肩头的灰尘,为她们潜心祝祷,可这个世界总有无数的意外,是大祭司也无法控制的。
  谢明琼眨了眨眼,她盯着时不时飞来的火星,似乎又听到了白天在竹筏上听过的那首小调。
  身后传来吴杪的脚步声,她说:“你去休息吧,明天早上七点,我们回去。”
  谢明琼却只看向沉默的群山之中,她低声问:“那你呢?”
  “我要过去一趟,”吴杪系好了冲锋衣的拉链,村子里入了夜之后就变冷,得加层衣服才能扛得住,她顺手还丢了件毛绒外套给谢明琼,“你不想动,就在这里等着,一个小时我就回来。”
  “这一个小时你就不怕我乱走了?”谢明琼有点儿好笑的问:“突然对我这么放心,我还有点不习惯。”
  吴杪往前走的脚步一顿,她突然转身回来,认真的把外套为她穿好,在系拉链时还不忘提醒,“抬头。”
  拉链被系到了顶,夹到了谢明琼的一缕发丝,她还来不及拔出来就被吴杪一把拉起,拽着向前走去。
  “你干嘛?”谢明琼不妨,一个踉跄险些跌到吴杪身上,她想往回抽手,却被吴杪握得太紧,“放开我!”
  吴杪没有理会她,很快拉着她走出了小院,原本还悠闲溜达的母鸡被她们的快速行进吓得扑棱着翅膀往别处飞。
  “你说得对,”吴杪一边走一边说:“还是带着你一起走比较放心。”
  “我只是在假设,不是真的说我要出去乱走,”谢明琼有些崩溃的说:“你不需要把我每一句话都当真。”
  吴杪骤然停了下来,谢明琼撞到她背上,脑袋几乎埋进她颈窝里。
  吴杪扶住她,然后后退了两步,黑夜里,她的眼睛带着些复杂的情绪,难得认真的说:“我分不清你哪些话是在开玩笑,哪些话是真的,这一路上,你的玩笑话说了很多,可只要有一次你不是在开玩笑,那我就会来不及找到你。”
  谢明琼微愣,不知道为什么,她从吴杪的眼睛里竟然看出了一点无奈,可转瞬那点无奈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她的错觉,吴杪还是那个面无表情的吴杪。
  谢明琼咬了咬唇,从前做什么都要委婉给对方留点面子的人,此刻却脱口而出,“那你只有砍断我的腿才能杜绝这种事,只要我还有自我意识在一天,我就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待在你的身边,现在你可以强迫我跟着你,可今后呢?你去工作了呢?难道也带上我吗?”
  吴杪闻言若有所思,在谢明琼以为自己终于说动她一点儿了的时候,她却点头肯定道:“可以。”
  “你说什么?”谢明琼错愕。
  “我说我可以工作的时候带上你,就像现在这样。”
  “可我不要!”她恼火的说:“你为什么不问我愿不愿意?我只想待在家里,做我自己该做的,想做的事。你的工作只会让我恐惧,我受不了每天都面对尸体,我也不喜欢东奔西跑!”
  “你该做的事,你想做的事?”吴杪突然往她面前逼近了一步,她凝视着她,近乎逼问:“是一天到晚都待在家里喝酒吗?是不吃饭搞垮自己的身体吗?是每天抱着吴蔺如的照片躺在沙发上哭到快要脱水吗?你要是真的出了事,除了我有谁给你收尸吗?”
  谢明琼张了张嘴,有一瞬间,被吴杪说中的难堪和她提到吴蔺如的刺痛铺天盖地袭来,击垮了她所能尽力维持的最后一丝和平。
  “为什么你提到她,一点痛苦都没有?为什么你可以这么自然的提起她?”她眼中含泪,怒气冲冲,哽咽道:“我抱着她的照片哭有什么问题吗?我怀念她,追忆她,我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出了任何事,我都可以为自己负责,我死了也是死在自己家里,自己的沙发上,不需要任何人为我收尸,包括你。”
  “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她后知后觉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说了什么伤人的话,可与吴杪对视时,那股憋了一整天的怒火还是蓬勃的喷涌而出,仿佛想要将自己和吴杪通通烧为灰烬。
  她理解不了吴杪为什么一定要像放风筝一样拽着她走,连日来的痛苦和情绪起伏已经让她变得格外敏感,别人递来的手对她而言根本就不是所谓的救赎,而是负担。
  吴杪更是不给她任何拒绝余地的负担。
  “你说完了吗?”吴杪沉默良久后再一次拽着她往前走,“我们走吧。”
  “你听不明白吗?我要你别靠近我!”谢明琼大声说道。
  “可吴蔺如让我看好你!”吴杪也大声回答:“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吗?嫂子?”
  谢明琼泪如雨下,她只觉得自己这一次好像又打进了棉花里,竟然无力还击,心口像是破了个洞一般,痛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