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只一眼她就能看出字迹的主人,记忆中那些遥远的痕迹都清晰起来,昔时那人总是自清河寄来厚厚的书信,纸页上字迹飘扬述说着天南海北。在那时连她也误以为,这样的时刻天长地久,荒唐乱世也会在不久的将来结束,日后海清海晏,岁月静好。
  可惜命运从来不由人。
  见闻弦神色恍惚,叶晨晚这才意识到已经翻到了手札的最后一页。在看见书页上苏辞楹写下的那句欲寄梅花,莫寄梅花时,便欲合上书札,后面已经没有阵法的内容了。*
  没事,我已经看完了。闻弦收回目光,做出并不在意的模样,她里面写的阵法的原理,我都明白了。按理来说应该不难理解。
  她只收获了两个尴尬的沉默。
  闻弦看着面面相觑的两人,只觉得很像那种她从前教导教内弟子修习时完全没听懂的那些后辈,那种茫然的眼神与呆滞的表情。
  她又问了一遍,有这么难理解吗?
  回应她的仍然是沉默。
  闻弦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叶晨晚没有接触过秘术,这副模样尚可以理解。你这幅一头雾水的模样是什么意思,苏白墨?
  墨拂歌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红,好像她这一生也没被问过这样的问题。她挣扎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苏辞楹手札中的内容太过散漫,很好理解么,前辈?
  苏辞楹的手札明显只是留给自己看的草稿,许多东西都是信笔写下的猜想,凌乱又简短,她着实是花了许多精力研读也才做到勉强理解而已。
  闻弦不过看了一遍就理解了苏辞楹的记载,只是因为她与苏辞楹彼此了解,而且本就是一代秘术大家吧,理解起来自然没什么困难。要他人做到如她一般,实在是有些为难人了。
  闻弦看着墨拂歌的目光并不掩饰自己的嫌弃,她留下的笔记中已经把关窍解释得非常清楚,你既有两家血脉,又修习秘术,不应该连理解都如此困难。
  墨拂歌握在扶手上的指节蜷缩,不安地摩挲着,良久后才道,让前辈见笑了,我母亲在我年幼时便离世了,我并未从头修习过秘术,不过是自学了些皮毛。
  这是什么意思?闻弦敏锐地察觉到此事并不像她说得这么简单,追问道。
  叶晨晚知道此事是墨拂歌心中隐疾,当即想替她遮掩过去,一些家族纷争而已,前辈还是莫要追问了。
  无妨的,闻前辈本来也有知晓的权力。墨拂歌牵住她的手制止住她,叶晨晚却能感受到她掌心一片冰凉,握住自己指节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我的母亲是清河苏玖落,生父是前任祭司墨衍,他们因为我的归属,发生了很多分歧。最后为了抢夺我,墨衍联合玄朝皇室引狼入室,屠灭了清河苏氏。
  她语气缓慢而浅淡,仿佛无悲亦无喜地陈述着事实,再一次舔舐着这些年在她心头凌迟过无数次的疮疤。清河苏氏,在十四年前覆灭于一场大火之中。
  残阳西坠,霞光染透云层晕开如血般的绯红。
  闻弦神色错愕,怔怔地望着墨拂歌。
  唯有她眼角那点朱砂刺目,如同血痕坠落。
  【作者有话说】
  年前老是很忙,一堆事。
  最近米又在卖的某对女同,时常又让我感觉我和大众站反了10,可是黑塔真的像那种爱孔雀开屏的傲娇1诶。
  177两相负
  ◎我只是希望无论何时,她都不必被我放上天秤两边去衡量。◎
  闻弦花了许多时间才消化了墨拂歌所说,消息来得猝不及防,她并未来得及掩盖面上的情绪。
  震惊,遗憾,讽刺,诸多情绪在她面上浮现,海棠花自繁盛开作颓败,最后在零落花叶中只变作一点讥讽的笑意。
  闻弦一手撑着桌面,唇角的笑容显得格外狼狈,血亲相残,这简直是你们家消除不了的诅咒。从当初到现在都是这样。
  窗外残阳如血,将天幕晕开一片刺目的鲜红。
  就像是记忆中最后那片晕开的血泊。
  当初玄靳让她在我和她的家族中做出抉择,她难以做出选择,几欲自戕。她喃喃自语,回忆起那些久远的记忆,她既然做不出决定,那我就帮她做好了。她既然放不下她那腐朽又内乱不断的家族,那自然就只有放弃我了。
  我替她做了决定,我可以为她去死,她能做到吗?闻弦看着二人,问出了一个她知道不会有答案的问题,她脑子里只有她那个扶不上墙的腐朽家族,可结果呢,百年后照样是血亲相残,毁于内乱。
  闻弦并不知道她胸口那种沉闷的窒息感从何而来,真奇怪,这些百年后的晚辈她本并不关心,也不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在听说这个结局时,还是感受到一种可怜的悲哀。
  好似看那人挣扎得血痕斑驳只为违背命运,而命运却在百年后终究落下了最后一笔,可见众生汲汲营营不过是在宿命圈定的牢笼里打转。
  真是可悲又可怜。
  房间中一时沉默,墨拂歌低垂着头,不知作何回应。
  她曾听说过,苏辞楹的母父在她年少时就因为阴谋双双离世,她在相当年少的年纪接任了家主之位。彼时落在她手里的是一个十足的烂摊子,内有觊觎家主之位的亲人,还有急于分家瓜分财产的亲属,外有皇室与仇家虎视眈眈。
  她花费了许多心血,才中兴了这个悬崖边摇摇欲坠的腐朽家族。
  很长一段时间,苏辞楹都在处理家族的内乱,甚至到她中兴家族之后,还是花费了许多精力去应付族中琐事。
  连苏辞楹亲手所铸的那柄霁清明,也是因为了结过太多亲人的性命,才煞气深重,被称为妖剑。
  血亲关系或许总是难以割舍的。隔了许久,墨拂歌才憋出了这样一句话。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最后只轻叹一声。
  是啊,她放不下她的亲眷,就可以放下我是么?那我又算什么呢?闻弦反问,又觉得自己时隔百年不依不饶对着后辈追问着实好笑。
  灵魂体并没有眼泪,只远远望去,她的神色却不掩哀戚,几欲泪垂。
  前辈到现在,不也还在为了教内事务操心么,有时人之本性如此。墨拂歌的声音清淡地响起在耳畔,她左右为难,做不出抉择,甚至想要自戕,但最该付出代价的不是她,而是玄靳。
  当然我理解前辈。墨拂歌只叹息一声,将脸颊埋入掌心,谁都不希望,自己是在选择中被放弃的那一方。
  夕阳在此刻沉入地面,周遭景色都陷入了夜色昏暗之中。在一旁安静倾听的叶晨晚起身点燃火折点亮灯烛,摇曳的烛火照亮闻弦低沉的面色。
  无所谓了。闻弦一手撑着颌骨,她本是秾艳而蛊惑的眉眼,却在此刻显出一种荼蘼的颓败感,她做不出抉择,就已经是她的答案。我对她一声良久的叹息,很失望。但总归我对她问心无愧,也不欠她什么。
  最后那声叹息似是海棠花的最后一片花瓣被雨水打落。
  其实她也明白,不过是她自己一厢情愿想要不顾一切奔赴燃烧殆尽的爱,而那个人的爱却温柔又滥情,是终将汇入沧海的溪流。水火不容,自然也不会有善果。
  不必再提她了。闻弦重新看向墨拂歌,指尖点上她太阳穴的位置,还是看看你的眼睛吧。
  一点流光打入她的穴位,沿着经络游走一圈后,闻弦的表现倒是相当轻松,你的眼睛想解决并不算难,居然已经到了喊我来给你医治的地步么?过了两百年,秘术已经没落到这个地步了?
  听见闻弦说墨拂歌的眼睛有治愈的机会,叶晨晚一下提起了精神,前辈说阿拂的眼睛能医治,要做些什么?
  灵魂体的手指虚空在墨拂歌的眉骨处摩挲,那个布下阵法的人倒是有够恶毒,自己不愿意承受改命的代价,就用阵法把天谴引到他人身上替自己承受。既然如此的话,再仿造她的手法去做一个新的阵法,将天谴重新引到别的人身上就好了。
  可是那个阵法极其复杂,要倾尽人力物力,短时间应该很难复制出一个相似的阵法。叶晨晚在心里估算了一下阵法的构造,此事并不算简单。
  闻弦摇了摇手指,那个阵法最重要的作用还是逆转龙脉,才需要这么多财力物力,这一部分并不需要,只需要仿造一个转嫁天谴的小型阵法就行了。
  她的笑容有些有些意味深长,转看向叶晨晚,而且仿造阵法并不是最困难的部分,最重要的点是她勾起唇角,你要找谁来替她承受这个天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