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墨拂歌瞧了这枚绳结良久,也最终收下了它。
  下午的课要轻松许多,来了位气度温和的女师教导棋艺,二人一组坐于棋盘两边。
  女师正细致地讲解着围棋的定式,墨拂歌坐在棋盘边,看完了一卷书,又拿出一册新书继续翻看,全然不在意台上人在讲些什么。叶晨晚闲来无事,也只能自己照着棋谱摆了局棋仔细揣摩。
  直到女师讲完了棋谱,让同学对弈时,叶晨晚也没指望墨拂歌能从她手中的书卷里分神,正打算自己自弈完这局棋时,坐在对面的女孩却意料之外地收起了书册,从容执起棋盅里的白子,稍加揣摩后,落子。
  白子落在棋盘,声音清脆,叶晨晚只觉得心间悦动一瞬。
  红檀木的棋盘上黑白纵横一场厮杀,而坐在棋盘一旁的少女白衣墨发,白得明澈亦黑得深沉,正衬这一盘黑白。
  手指随意捻着白子,她微偏着头以手支颐,墨色长发如瀑垂落,半垂着眼眸,似是漫不经心地看着棋盘,正如她平日无波又无澜的模样,无论得失,都不能让那双眼泛起半分涟漪。
  而从她下意识把玩棋子的动作,经过这些时日的察言观色,叶晨晚却判断出她对下棋并未有什么兴趣,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颇有不耐,以至于这盘棋已成败势。
  手谈一局,无非消遣,叶晨晚落子,倒也没绕弯子,如实问道,阿拂,你不喜欢下棋?
  面对对方如此直白的问题,墨拂歌倒有两分诧异,终于从棋局中抬起眼,沉吟了片刻才道,说不上讨厌,只是消遣罢了,不值得投入多少精力。
  这话倒是让叶晨晚诧异。
  看她落子谨慎,步步为营,怎么也不像是对棋艺毫无兴趣的人。
  究竟是你说话太客气了些,还是你与世人对消遣的理解有所差别?她抬眸,眼底却是意外的笑意盈盈。
  下棋于我,同六博骰子,纵马游船无甚区别。都是闲暇时打发时间之物。她抬手,棋子被随意地掷回棋盅之中,看得出的确无甚兴趣。
  她轻笑,这一点墨拂歌到是难得坦诚,兴许于慧极之人,棋盘确实如同玩物。十九纵横,三百六十一落点,其间万千变化多少人穷尽一生也未参悟,到你这儿却只落得消遣二字。
  墨拂歌伸出手,指尖正好点在棋盘星位,方寸棋盘,于天地不过沧海一粟,又如何同山河天地,皆悉无常相比。
  两相对视,一时沉默,只听得风过窗外林叶,簌簌作响。
  叶晨晚今日问的不错,她的确对下棋无甚兴趣,坐上棋盘两端,只是因为对面的人。
  廊外钟鸣,到了下课散学的时间,学子便如同出了笼的鸟,纷纷扑棱着翅膀散去。
  墨拂歌收拾好书,正准备离开时,却还是在装书的书袋中摸索了一阵,拿出一本书递给叶晨晚。
  你的生辰礼物。午后的日光透过窗扉落在她面颊,似要将那张白皙的面颊染上薄红。
  她几近仓促地将那本书塞入叶晨晚怀中,便匆匆转身离开了。
  叶晨晚有些错愕,既没想到她竟然知道自己的生辰,更没料到她竟然还会送自己礼物。彼时她当然不知晓,墨拂歌曾为她卜过命卦,她的生辰八字,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垂眸一看,竟是一本分外珍贵,据传已经失传的棋谱。
  她刚想追出去道谢,墨拂歌却早已离开,于墨府仆从的照顾下坐上了回府的车驾。
  儿时的叶晨晚的确痴迷于棋艺,却又说不出缘由是爱棋盘上落子无悔,步步为营;还是爱落子执掌生杀,尽在掌握?或许都不尽然。
  那时的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她感念墨拂歌的礼物,心中念着回礼一事,花了不少心力才打探到墨拂歌的生辰,这才知晓她生于荷月盛夏时节,今年的生辰已经过了。
  那就准备明年的生辰礼也不错,她那时如是想。
  然而第二年时,正值壮年的祭司墨衍却是经年久病,常有幻觉,于那一年撒手人寰,徒留年幼的墨拂歌一袭素色丧服接任了祭司之位。
  太学中她身边的座位也自此空置,白衣的少女再未于铜钟声响时步入,从容坐在她身旁。
  窗外梧桐寒来暑往,几度荣枯,光阴便如流水般如梭逝去。
  她在岁月的流逝中终于知晓了彼时问题的答案她爱棋,因为棋盘两端,只容得下两人。无关贵贱,无关世事。从执子的那一刻开始,眼中都只有彼此。
  【作者有话说】
  昨天没有更新是因为写了一半忽然意识到今天七夕,手中也有可以当做番外的文本,但是因为都涉及剧透,所以还是临时再写了一篇。
  一点童年往事。
  大家七夕快乐。
  墨拂歌第一次认识叶晨晚时是六岁,两个人其实认识也很早,怎么不算一种青梅青梅呢。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出自颜真卿《劝学》。
  98取血
  ◎没让你现在脱。◎
  帝王所在的含元殿,龙涎香袅袅升腾,原本清灵温雅的香气也因经年的熏染而馥郁起来。
  墨拂歌不爱这样馥郁的香气,熏得她喉结发痒,有些想要咳嗽。但玄若清钟爱此香,加之近日诸事不顺扰得他心烦意乱,唯有熏香宁神,服了方士进贡的丹药,才感觉顺畅许多。
  你前些日子上书说,有日蚀之于轸宿,此为何意?御案后的男人瞥视一眼颇有些虚弱依靠在座椅间的少女,不带感情地发问。
  日蚀之象究竟为何意,她在上书中已经解释得很清楚,她知道玄若清也明白,只是不愿意相信,故而又召她前来再询问一遍。
  回陛下,日蚀于轸,有贵臣亡。王侯寿绝,易有丧事。她不咸不淡地温言解释,任由玄若清自己品味其中含义。
  对方还在装聋作哑,到不知是哪位王侯。
  北地流火,玄武斗宿星黯。玄若清问一句,她答一句,二人不动声色地拉锯。
  帝王垂下眼睑摩挲手中珠串,昨日收到焘阳来书,宁王称自己病重,请求昭平速回王都。
  墨拂歌眼睑微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没想到叶珣没有隐瞒病情,而是直接上书,或许情况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程度,让叶珣选择了直接摊牌。
  宁王位后继无人,玄若清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手,叶珣很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而每年秋冬,缺少过冬物资的魏人都会前来劫掠,更不排除在知道叶珣病危后发起更猛烈的进攻。
  叶珣将情况已经赤裸裸地摊开在玄若清面前,北地危急,他没有多余选择。
  墨拂歌没有答话,她在玄若清面前向来不语政事,她只是用手帕轻捂住口鼻,闷声咳嗽起来。
  在一阵漫长而折磨的咳嗽声后,墨拂歌这才摊开手帕,素白的布料被血迹染出殷红痕迹,她很快就将手帕重新折好,请陛下恕罪。
  手帕上的血迹当然逃不过玄若清的眼睛,你近日身体不好?
  他虽如此询问,但话语中显然不是关切之意。
  宁王叶珣病重,北境动荡不安自然也是对臣的身体有影响的。她的声音很轻,几近要飘散在殿内升腾的龙涎香中。
  话音刚落,墨拂歌又伏下身咳嗽起来。
  尽管已经用手帕捂住口鼻,她的咳嗽声依旧沉闷而折磨,血迹肉眼可见地浸透了布料。
  玄若清本想将御医唤来,但转念一想,祭司病重的消息传出去又会徒增许多风波,遂按下了这个念头,冷眼注视着墨拂歌咳血。
  捂住口鼻的手指因为用力指节泛起青白,素白手绢上洇开的血痕在苍白肤色的衬托下显出一种妖异之感。
  他无动于衷地看着墨拂歌因病痛而挣扎,此等折磨,不似作伪。
  看来叶珣一事,的确动摇国之根基。
  手中南红玛瑙的串珠被颇有些烦躁地甩动着,珠穗打在龙椅的扶手上。
  看着墨拂歌撕心裂肺地咳嗽,玄若清心中亦觉得心烦无比。
  墨衍死得早本是一件好事,那个男人有自己的脾性,冷硬得如同一块山石,并不是好控制的角色。换成他的女儿后,变得温驯许多,更好掌控,又省心省力。
  可她偏偏生来体弱多病,看这副模样也活不了多少年,在她死前还要准备好接任的后代,给她挑选一个门楣家世都能配得上又忠心于皇室的夫婿也是让人头疼的为难事。
  玄若清越想越烦,只觉诸事不顺,一切都未曾按照他预想的发展,反而还逼迫着他并无其他选择只能顺从着向前。
  在仿佛连肺腑都要咳出的挣扎后,墨拂歌终于安静下来,再一垂眸,请陛下见谅,臣近日身体不适。